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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我心裡卻翻滾起五味來,最多的是苦和澀。於是我的語調,尤其在講到人生時,會不經意地高昂起來。
之後,在禮堂外面,我在跟清華的王教授邊走出來邊談著的時候,還有個侯教授,還有幾個同學,男女都有,徽徽似乎不經意地走了過來,加入了這一堆人,又似乎不經意地走到了緊挨著我的位置,再似乎不經意地輕輕說了一句話。我正在回應著王教授,我說:是的,中國的詩教是來自孔子的溫柔敦厚,藝術也是如此,中國人的人生也是如此,但在現如今的天下,光有溫柔敦厚不行了,不夠了,還要有自我,要喊出自我來。這個自我,這個我,是在只講溫柔敦厚的古代喊不出來,沒人敢喊的,但如今大家都在喊,用白話在喊。雖然有的人用大嗓門喊,有的輕輕地溫柔地在喊,但自我是必須的,是必然的。
我這番高談闊論一點都沒有間歇,流暢得很。但一個跟我一樣戴著圓圓的眼鏡片的女同學卻提出了問題,她手裡拿著筆記本和鋼筆,她的問題是:志摩先生,有一句話我沒聽清,能否再說一下。我問她是哪一句。她說,就是“藝術也是自我”後面,“中國人的人生也是如此”前面那句。這位跟我一樣戴著圓眼鏡片的女同學真行,居然記得那麼完整準確。這兩句話中間我確實說了另一句話,但這句話我說得很輕,輕到只有她,我說的是徽徽,只有她能聽清。我說的是:好的,那就後天下午。幾點?我對這個女同學說,這不重要,我也想不起來了。她,我說的是我的徽徽,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其實也回應了我,她的聲音也是隻有我能聽到的那麼輕,輕得恰到好處。她這句話是在我說到“大家都在喊”的時候說的,她說的是“三點半”,正好跟“都在喊”押韻,按現代語言是押韻的。我服了她了,我更服了我自己,人家後來說地下工作,我覺得地下工作就應該這樣做。我的心可以兩用,而且用得是那樣的自然。可見我還年輕。年輕是許多東西的盛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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