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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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她可以獨自忍受很多痛苦煎熬，這樣的人的性命，為何偏偏沒有人珍惜？而她雖然想去珍惜，卻為了賺自己那幾兩銀子永遠錯過了那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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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責怪老秦。老秦要照顧楊姨抽不開身，他半個月前便差人寫了那封信，但那信卻在今日才送到。村子裡窮人之間傳的書信，差不多都得用上這些時日。她能責怪的人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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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去年回綏清的時候，她便看出楊姨身體有些不好了。她那時以為只是普通咳疾。她留下了幾張藥方、留下了一些銀錢，唯獨沒有留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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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能留下，果然居或許不在了，但楊姨卻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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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並不富裕卻待人慷慨、生性善良羞怯卻教會她捍衛尊嚴、歷經苦難卻一件壞事都沒做過的楊姨，最後被“無藥可醫“的癆症和百八銀錢的“吊命藥”給活生生地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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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想起這個事實，她都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睡，就這麼望著頭頂漏了洞的瓦片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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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老秦再也不敢在她面前輕易提起楊姨了。她也努力將自己的心情整理得很好，即使之後金寶被送了來，她也從未因為楊姨的緣故在金寶身上找過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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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寶是個很矯情的人，又總有些上不了檯面的小心思，隨了他那六親不認的親爹一家，唯獨沒有楊姨的影子，自然也不會觸動她的種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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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對她來說是最沒用的東西了。既不能給她銀子，也不能讓楊姨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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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送她去學醫的時候便叮囑過她，治病救人是不分高低貴賤的。但楊姨死的那天她便明白了：這根本就是一句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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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曾想過，這世間生財之道有那麼多條，為何她偏偏要走上行醫救人這條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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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看著那些垂死掙扎又最終走向康健的江湖客，她心中沒有悲憫、只有憤恨。這些殺人無數、惡念叢生的無恥之徒都能活下來，為何她的楊姨偏偏不能？她試圖為這荒謬的一切尋找一個理由，最後只得出一個結論：因為他們有足夠的銀子，而楊姨沒有

。

既然如此，那倒也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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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子、銀子……更多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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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守住的東西不多了，她必須要拼盡全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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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沒日沒夜地在果然居忙碌，希望能用銀子守住阿翁和金寶。這就是她人生的準則，這就是她不可動搖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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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自己會信奉一生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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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過數年之後，在那條大雨瓢潑的泥濘小路上，她便背棄了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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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或許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只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當初苦苦求生的楊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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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件令自己後悔的事，但不做這件事她會更加後悔。後悔到每每入夢都能回到當初在柴房裡的日日夜夜，聽見那出殯時嗩吶的哀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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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什麼大善人，她只是個窩囊憋屈的贖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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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果然居的歲歲年年裡，她沒有救過任何一個“陌生人”，她只是救起“楊姨”很多遍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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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葉一眨不眨地睜著眼、盯著聽風堂正殿中的那尊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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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是不會了解凡人的煩惱的，就像凡人不會理解螻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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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她還擁有一片蔽身之瓦和一夜安寧。就讓長夜平息她的不甘與憤懣，就像從前許多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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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裡的人終於不再發出難熬的聲響，陷入力竭後的昏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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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葉拉起薄毯蓋在少年身上，想了想，又將那把鏽了的刀放到離他更近的地方，隨後光著腳、像來時一樣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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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的主人抱緊了那硌人的刀鞘，呼吸終於漸漸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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