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返故鄉餘甘失記憶 考監生大用附風雅（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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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陽說：“邊費自有專款，每年多出這一塊的確讓人心驚。據臣所知，邊費虧空的原因不外乎貪墨和倉儲損耗。不嚴加整頓，後果不堪設想，不能因為擔心造成邊患就姑息養奸。可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臣願意盡力支援劉瑾整頓這一弊政。”

“如此說來，是該整頓，你們儘快拿出辦法來。還有，田州岑猛年前貶為福建千戶，至今還佔據田州並未遷移，這到底算不算大事呢？為何兩廣總督一奏再奏？”

“就事論事也不算什麼，只是國家設土官一百多年來，弊端越來越多，也到認真處置的時候了。”

“朕得到密奏也這麼說的，該如何辦決不能手軟。還有，街坊間關於朕的身世又流言四起，也不能疏忽，著人嚴查，決不姑息養奸。這些事朕原要跟內閣商討，既然碰到先生，就在這兒說了。你和劉瑾等人儘快去辦吧。”

李東陽領了旨，正德沒有再說什麼就下轎，李東陽也不敢勸他回宮。大轎抬出院子，他發現自己出一身汗。晚上他倒黴透了，沒有做錯什麼，災禍從天而降。雖說刺客沒有傷害他，可他無法預料正德會不會因為意外相逢給他小鞋穿。而做刺客的姑娘，憑著他與眾不同的敏感，猜測她跟正德不無關係，只是無從得知而已。

自從十八歲中進士後，李東陽的仕途一帆風順，日子過得十分愜意。他為人溫和大度，與人為善，在官場上口碑甚好。劉健去職後，他順理成章當上首輔，處境卻一日比一日糟糕。劉瑾還能對他禮讓三分，焦芳雖是同年，過去常常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入閣後就盯上首輔的位子，一逮住機會就行陰使壞。王鏊為人正直，可他基本上自保不暇。更糟的是，朝臣遭到劉瑾打擊，黑賬也記在他身上一份，說他作為首輔卻不能持正。他怎麼持正呢？《通鑑纂要》編成後，編纂人員不但沒有獎賞，反被削職為民，他身為首輔的總纂別說保住他們，自己都差點倒黴，最後還得低聲下氣求焦芳向劉瑾說情，才逃過一劫。跟內官較量既然敗下陣來了，在新的機會出現之前，他能有什麼作為呢？當然他也不是力挽狂瀾的救時宰相，即使出現那種機會，他也不是打頭陣的人。

他的老丈人嶽正在憲宗朝入閣，可只當二十八天宰相，老丈人常常說他倘若有李東陽的一分好脾氣，至不濟也能在內閣待幾年。

李東陽出院子直接去找張永。張永不在家裡，府裡的人都說不知道去哪兒了。李東陽見他們閃爍其詞，就難得發一回火：“晚上不將張永找來，府中管事一律斬首！”

他的首輔也沒白當，這一發火，張永府中的人全都怕了。知院其實知道張永去向，只是張永吩咐若非萬不得已不能找他，所以想搪塞過去。見李東陽動真格的，也只好騎馬去將張永找來。張永接替劉瑾督團營，見李東陽急成那樣子，以為是軍國大事，忙回府來。

李東陽劈頭蓋面就問：“皇上安全有保證嗎？”

張永鬆一口氣，正德在宮外一直瞞著群臣，李東陽現在才知道。

“閣老放心，我住在萬歲爺院子後面，京營兵馬隨時能呼叫，出不了事的。”

李東陽這才安心回府了。

李東陽離開千戶府後，正德走進屋子，見餘甘正對著龍蛋出神。他走到跟前，不提防讓餘甘一把揪住胸襟。

“你讓我幫忙，為何叫人捉拿我？”

“我沒有喊人，那人見你跳牆，以為你是賊呢。”

餘甘似乎沒有相信他的話，仍然緊緊揪住他的胸襟。他感到透不過氣來，便抓住她的小手。她的小手柔若無骨，力氣卻大得驚人。兩人相持一陣，正德心神就有點恍惚，忽然一陣暖流在他身上流淌，心跳也加快了。他透過她的手感覺到她身上的溫馨。他覺得今晚的月亮特別明亮，窗外的蟲子啼鳴得特別響亮。他看到月光下的雕樑畫棟形同虛設，陣陣花香隨著春天的微風直透心房。四下裡萬籟俱寂，餘甘的喘息顯得分外清晰，好比半醒半夢中聽著母親喃喃細語。正德心裡從來沒有這麼安寧過，所謂的國家大事全化作一縷輕煙，再也纏不住他了。

餘甘臉上騰起熱潮，沿著脖子直透進衣領。她放開正德的胸襟。正德卻仍輕輕捉起那隻小手，他發現這隻小手跟月光融為一色，馴服地依偎在他的手中心。

餘甘猛然抽回手，輕聲說：“我要回去了。”

說罷，頭也不回走了。正德無力地癱在太師椅上。眼前一切顯得虛無縹緲，他懷疑生命中剛出現短暫的一刻安寧是否是真的，並因此一個晚上沒有睡覺，一個晚上都不住地長嘆短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