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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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了雨長大的。

&esp;&esp;江南的雨是柔的，就和江南景兒、吳儂軟語的美人一樣，霧濛濛輕飄飄地，雨落在地上也沒什麼泥土的腥氣，還彷彿透著脂粉香，冒著蜜餞似絲絲的甜，一來數日，像今晚這麼大的雨，實在少見。

&esp;&esp;苗疆十萬大山，林中亦是多雨，但來時總是著急，水訊匆匆，像天公作了怒，一連要潑灑半月，總也下不完，若要不巧逢上雨季，那陰雲連綿的天，更是一眼都望不到頭。

&esp;&esp;是年，燕歸因尋蟲被困於山中。

&esp;&esp;巧逢雨季，不過半旬，山中已是瘴氣瀰漫，難見活物蹤跡，燕歸途經一百丈鴻溝處，忽而聽見潺潺瀑流之下，有幾聲呦呦鹿鳴，這幾日雨水過密，不易捕捉活物，他僅靠草木果腹，而今聽得幾聲鹿鳴，他不由得起了一分殺念。

&esp;&esp;到崖底時，那鹿鳴已孱弱到微不可聞。

&esp;&esp;是一頭幼鹿，正匍匐於臨岸，近了些看，那小鹿右足被頑石卡於崖底，難以動彈，只露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又怯又驚地望著步步逼近的少年。

&esp;&esp;它那樣弱，如一尾蜉蝣，靜靜飄在臨岸邊，只消他一抬手，便會隕命當場，淪為他人口糧。

&esp;&esp;燕歸垂眼，將要下手之際，不遠處傳來一道幽哀嘶喊，他尋聲望去，一頭鹿從林中躍出，定睛細看，瞧著像是一頭母鹿。

&esp;&esp;那母鹿體型比崖下這隻也大不了多少，卻是拼命昂著腦袋，黑黝黝的眼睛滿是焦急之色，只顧聲嘶力竭地衝他喊叫，像是妄圖憑藉著區區叫喊將他嚇退。

&esp;&esp;不足為懼的東西，他想。

&esp;&esp;既然敢上門來送死，斷沒有放過的道理。

&esp;&esp;燕歸轉了手，抬腿要向那母鹿走去，雨季悠長，既要存糧果腹，挑個體型稍大的，也能捱過更多時日。

&esp;&esp;他方一抬腿，腳步便停滯了，有什麼勾住了他的褲腿。

&esp;&esp;他回過頭去，是那隻幼鹿。

&esp;&esp;它不顧被卡住的腳，伸長了脖子，叼住了他的褲腿，那雙烏溜溜的眼巴巴望著他，像是無聲的乞求，求他不要過去，不要傷害那隻母鹿。

&esp;&esp;那樣輕的力道，豈能攔得住一個半大少年。

&esp;&esp;可偏偏，燕歸停下了腳步。

&esp;&esp;他也說不上來為何，只是覺得怪異，好生奇怪，為何那樣孱弱的小東西，也敢攔他？為何方才還怕得瑟瑟發抖的小東西，竟能生出這樣的膽氣？

&esp;&esp;為何為何……目視著那雙幼鹿稚嫩的眼，他有太多疑慮。

&esp;&esp;燕歸不懂，不懂它的勇氣從何而來，亦不懂自己為何會被這雙眼睛毫無威懾力的眼睛震住，一動未動。

&esp;&esp;母鹿嘶聲未停，它在邊緣徘徊許久，終於鼓足勇氣，以無角的頭殊死一搏般撞向他。

&esp;&esp;燕歸後退一步，他有些怔怔地望著這兩隻依偎在一起的鹿，母鹿正安撫般舔舐著幼鹿的頭，幼鹿依靠在母鹿懷中，輕聲呦嗚。

&esp;&esp;它們那麼弱小，又那麼勇敢，他心臟一陣緊縮，像是被什麼隱秘的、他也曾渴望的，卻難以尋覓的情感給擊中了。

&esp;&esp;可惜這到底是什麼，當時的他並不明白，金蠶老翁也從未教過他。

&esp;&esp;他遠眺著窗外，煙雨朦朧裡，那雙怯懦的鹿眼與這數月以來，夜夜伴他身側的、懵懂卻堅定的雙眼重迭。

&esp;&esp;天邊霧氣濛濛，淅淅瀝瀝的雨，像氤氳在她眼角未落的淚水。

&esp;&esp;自己都要死了，卻總有心思擔心旁人。

&esp;&esp;從前他不明白那隻鹿，如今也不明白她為何要離去。

&esp;&esp;雨滴如串，從簷角淌下，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沿上，或是往來雨夜裡，身旁有個咋咋呼呼的人在身旁，聽她一張嘴嘰嘰喳喳的，從不覺得雨聲嘈雜。

&esp;&esp;今天麼，他點亮了燭臺，燭火下少了一道影子，只留少年一人聽著雨聲敲窗，從未覺得這樣煩悶，心裡也像突然空了，分明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