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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半夜了,我們四個在床上暖洋洋地睡著了。爸爸回來後,把我們叫醒,告訴我們媽媽很好,在醫院裡待得很舒服,用不了多久就回家了。
後來,爸爸去了職業介紹所領取失業救濟金。一個操著北愛爾蘭口音的勞動力,是沒指望找到工作的。
回到家裡,他告訴媽媽以後我們每星期會得到十九先令。她說,那我們繼續捱餓吧,六個人就十九先令?換成美元還不到四塊,我們該怎麼活下去啊?等過兩個星期必須交房租時,我們又該怎麼辦呢?要是一星期交五先令的房租,我們就得靠那十四先令買食品、衣服和燒茶水用的煤炭了。
爸爸搖著頭,從果醬瓶裡呷著茶,凝視著窗外,吹起了口哨《韋克斯福德的男孩》。小馬拉奇和奧裡弗拍著小手,繞著房間跳起舞來。爸爸忍不住想笑,又要吹口哨,又想笑,弄得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先停下來,笑一笑,拍拍奧裡弗的頭,再繼續吹口哨。媽媽也笑了,但那笑只是一閃而過。她凝望著灰燼,她的嘴角因憂慮而下垂。
第二天,她吩咐爸爸照看雙胞胎,帶上我和小馬拉奇去了聖文森特保羅協會。我們和披著黑披肩的女人們站成一排。她們問我們的名字,我們開口說話時,她們的臉上都露出了微笑。她們說:老天在上,你們聽聽這兩個小美國佬的腔調。她們不理解,為什麼身穿美國外套的媽媽要求助於慈善機構,就算美國佬不來搶麵包,慈善機構也已經應付不了利默里克的貧民了。
媽媽對她們說,是布魯克林的一個表姐給了她這件外套,她的丈夫沒有工作,家裡還有兩個雙胞胎男孩。這些女人抽抽鼻子,緊緊自己的披肩,她們也各有一本難唸的經。媽媽告訴她們,她不得不離開美國,因為寶貝女兒死後,她就再也受不了了。這些女人又抽抽鼻子,不過這次是有感於媽媽的眼淚。有些人說她們也失去過小孩,沒什麼比這更糟了,你可以活得跟瑪士撒拉的妻子一樣長,但你無法忘記這種喪子之痛。沒有男人能瞭解母親失去孩子的感覺,就算他能活得比瑪士撒拉長一倍也沒用。
她們都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一個紅頭髮女人遞過一個小盒子,這些女人用手指夾起盒子裡的東西,塞進鼻子裡。一個年輕女人打起噴嚏,那個紅頭髮女人大笑道:噢,當然啦,蓓蒂,你用不了這種鼻菸。過來,小美國佬,來一撮。她把那褐色的鼻菸塞進我們的鼻孔裡,我們猛烈地打起噴嚏,惹得這些女人破涕為笑,笑到用披肩擦眼淚。媽媽對我們說:這對恁們有好處,可以使恁們的頭腦清爽一下。
那個年輕女人蓓蒂對媽媽說,我們是兩個可愛的男孩。她指著小馬拉奇:這個長著金色鬈髮的小傢伙不是很招人喜歡嗎?他可能會成為一個秀蘭。鄧波兒那樣的電影明星哩。小馬拉奇的臉上笑容燦爛,使整個佇列有了一股暖意。
帶著鼻菸的那個女人對媽媽說:太太,恕我冒昧,但我想你該坐著,我們聽說你流產了。
另一個女人有些擔心:啊,不行,他們不喜歡這樣。
誰不喜歡什麼?
啊,當然,諾拉。莫雷,協會的人不喜歡我們坐在臺階上,他們想讓我們靠牆站著。
他們只配親我的屁股,紅頭髮女人諾拉說,坐在這兒,太太,坐在這個臺階上,我挨著你坐。要是聖文森特保羅協會的人敢吭一聲,我就撕下他們的臉皮,我會這麼做的。你抽菸嗎,太太?
抽的,媽媽說,可我沒有煙。
諾拉從圍裙口袋裡掏出一支香菸,折斷,給了媽媽半支。
那個有些擔心的女人說:他們也不喜歡這樣,他們說你抽的每一支菸,都是從孩子嘴裡搶下的食物。裡面的昆利文先生就堅決反對這個。他說你有錢抽菸就有錢買食物。
昆利文也只配親我的屁股,這個一笑就呲牙的老雜種,他嫉妒我們吞雲吐霧的樣子!這可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的惟一安慰呀。
過道盡頭的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恁們誰在等著要童靴?
這些女人紛紛舉起手來:我要,我要。
好吧,靴子全沒了,恁們只好等到下個月再來。
可是我的米奇需要靴子去上學。
都沒啦,我已經告訴你了。
可是外面很凍人的,昆利文先生。
靴子全沒啦,我也沒辦法。這是什麼?誰在抽菸?
諾拉晃了晃菸捲。是我,她說,我要抽到一根菸絲都不剩。
你抽一口就是搶一口,他說。
我知道,她說,我正在從孩子的嘴裡搶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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