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齡了,我們都竭力替他辯解:“嗐,人家連六十大壽還沒有辦過呢,怎麼說快七十了呢?絕對沒有!雖說他的頭髮光了,你看他那牙齒,你看他那精神,你看他吃飯喝酒的勁頭,即便是五十歲的人,能比得過他嗎?”
正因為這樣,他在我們這個衙門裡算第一個奉公唯謹的人,不論有事無事,準時上班下班,風雨無阻。能夠不說的話,他絕不開口;能夠不出頭的事,他絕不出頭。他慣常勸導我們這些有點火氣、喜歡發點牢騷的科員:“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總因強出頭。”他就是這樣終年累月,在他已經坐了幾十年的那張舊辦公桌前捏著他那支禿筆,默默地和無情的歲月拼命,等待那個戴著上面寫有“你又來了”幾個大字的高尖尖帽子的無常二爺,有一天帶著鐵鏈來套上他,向鬼門關走去。
但是,自從他參加了我們的冷板凳會以後,似乎在他的身上召喚回青春的活力,變成一個老少年了。如同上班一樣,他每會必到,風雨無阻。聽到大家擺一些有趣味的龍門陣時,就呵呵呵地笑起來,像喝了陳年老窖大麴酒一樣,搖頭晃腦,用手擊節讚賞說:“這真是可以消永夜,可以延年壽啊——”把尾聲拉得老長老長的。現在,他拈著了鬮,不等別人催促,就自告奮勇地擺一個龍門陣。他擺起來了。
盜官記(2)
我先擺一個“引子”,我擺的正文就是從這個“引子”引出來的。
我不想說這個故事發生在哪一年。那個時候,縣衙門已經改名叫縣政府,大堂上坐的已經不是知事大老爺,而是縣長了。但是老百姓還是照老習慣,叫那裡是“有理無錢莫進來”的縣衙門,還是在屁股捱打的時候,對坐在大堂上的縣長叫:“大老爺,冤枉呀!”我看這些縣長,和我們過去見過的縣太爺也差不多。有胖胖的,有瘦瘦的,有馬臉的,有牛頭的,有鷹鼻的,有猴腮的,有豬拱嘴的,什麼奇形怪狀的都有,而且都在掛著“光明正大”金匾的大堂上坐著,對堂下惶恐跪著的老百姓吆喝,發威風,打板子;一樣在後花園的客廳裡和“說客”斤斤計較,數銀元,稱金條。當然,也總是一樣坐不長久,多則一年,少則三月,就囊括席捲,掃地以盡地走了。為什麼?因為他的“官限”已經到了,新的老爺已經動身,就要上任來了。你看各機關、法團、士紳、商賈以及像我們這些坐冷板凳的科員,一面在忙著給就要卸任的老爺送萬民傘、立德政碑;一面又在河壩碼頭邊搭綵棚、鋪紅墊,鑼鼓、鞭炮也齊備了,準備迎接新上任的縣大老爺了。
這一回來的縣大老爺姓甚名誰,我們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反正拿著有省政府大紅官印的縣長委任狀,就算數。我們這個縣在江邊,通輪船,每次縣大老爺到任都是坐輪船來的。
“嗚——”,輪船的汽笛叫了,打了慢車,停在河心。因為沒有囤船可靠,只好派幾條跑得飛快的木舢板船靠上輪船邊去迎接。舢板靠好,新來的老爺和他的家眷,還有絕不可少的秘書師爺和會計主任等等隨從人員,一齊下船。
“撲通!”出了事了。不知道是這位新來的老爺年事已高呢,還是看著岸上人頭攢擠,披紅戴綠,鑼鼓齊鳴,鞭炮響連天,因而過於興奮了,在他老人家從輪船舷梯跨到不住顛簸著的舢板船上時,踩虛了腳,於是,“撲通”一聲,掉進大江裡,而且捲進輪船肚子下的惡浪裡去,無影無蹤了。
事出意外,這怎麼辦?照說應該下船給落水的新老爺辦喪事才對。但是,那跟來的會計主任卻機靈得很。他當機立斷,馬上在船上和跟老爺來的太太以及秘書師爺研究了一下,拿出辦法來。於是,太太擦乾了自己的眼淚,把老爺的委任狀拿出來交給會計主任,會計主任又把委任狀轉給秘書師爺拿著,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仍舊那麼沉著地、興高采烈地以秘書師爺帶頭,太太抱著一個小娃娃緊跟著,後面是會計主任以及跟班,魚貫地下到舢板船上,划向擠著歡迎人群的碼頭邊,上了岸了。
到了歡迎綵棚裡,秘書師爺把委任狀亮出來給卸任縣太爺以及地方機關、法團的首腦和紳糧們過目,並且自我介紹起來:“鄙人就是王家賓。”——王家賓就是寫在那張委任狀上的新縣長的名字。於是大家和新來的老爺或者拱手,或者握手,表示恭喜,敬掃塵酒,然後就坐上四人抬的大轎,推推湧湧,到縣衙門裡接事去了。
有人問:“剛才下船的時候,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了?”
會計主任以不當一回事的神氣馬上回答:“哦,剛才下船的時候,我們帶的一個跟班,搶先下船,不幸落水淹死了。”
“哦。”原來是這樣,一個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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