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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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放學，陸詔年被一樣新鮮事物吸引。

大馬路上，幾個工人把一架鋼琴搬進大使館。不知道什麼原因，那架三角鋼琴在門外放置了一會兒，有個事務員樣子的人過來試了試琴音。

回家的一路上，陸詔年沒有提起鋼琴，可一到家，她立即同夫人說：“我要那個！”

陸詔年想要一架鋼琴，為此當母親問她是否想學鋼琴的時候，她不假思索地答了“是”。

陸家只得這麼一位么小姐，做老子的、做兄嫂的，一整個家門的親眷都慣養。

陸老爺很快託人定了一臺名貴的鋼琴到陸公館。過了些天，鋼琴教師也來了。

起初陸詔年學得很起勁，就像玩兒似的，新奇又快樂。可漸而發現基礎練習多麼枯燥，沒有耐心的她不肯吃這個苦。

陸夫人大怒，甩藤條打她，她條件反射般閉上眼睛，忽然感覺有人抱住了她，掀開眼簾一瞧，竟是陸聞愷替她擋了去。

夫人詫異，卻絲毫沒有停手意思。

藤條劃破衣衫，滲出猩紅鮮血，陸聞愷忍耐著，啞聲說：“我……可以學麼。”

“你？”夫人抬眼，瞧了眼遠處門廳邊不敢上前的姨太太，淡漠道，“也好，給小年做個伴。”

“我不……”陸詔年原本想反對，可抬頭看見陸聞愷額角隱忍的汗珠，再說不出話來。

禮拜天，鋼琴老師來家裡，陸聞愷和陸詔年一起上課。平日放學回來，練琴的就只有陸聞愷。

夜色如水，一盞油燈放在鋼琴上，照亮琴譜。D大調卡農，英國民謠《綠袖子》，《致愛麗絲》，陸聞愷從最簡單的曲子練起，陸詔年則在旁邊寫功課。

*

八月，蟬鳴肆意，陸聞愷升入高中，而陸詔年考上城裡最好的公立中學。陸老爺設宴，公館裡衣香鬢影，卻只為么小姐而來。

愛克發風琴相機在陸詔年操縱下緩緩轉動，她一隻眼睛貼著取景器，就像觀察萬花筒一樣。

廳堂裡堆滿奇珍異玩，連一旁的鋼琴也黯然失色。用人不斷穿過廳堂，好不忙碌，珍饈佳餚的香味飄散，香檳氣息將人沉醉。

琴聲流淌，陸聞愷專注地彈奏鋼琴。高朋滿座，可不大有人真的在欣賞這西洋樂。

陸詔年穿著亮晶晶的流蘇洋裙，從相機背後來到鏡頭前，金色漆皮瑪麗珍鞋踏過東印度編織地毯，她從廳堂跑到迴廊，像小蝴蝶般穿梭於整個公館。

人們尋找她，擁簇她，送上讚美，也聽她說兩句俏皮話。

陸聞愷彈完幾首曲子後，得以從客廳抽身。他遠遠看見迴廊下的陸詔年，她仰頭聽與一位大人物說話，一點不畏怯。陽光映在她粉撲撲的臉蛋上，美好得不像塵世間的人。

這一天陸公館的姨太太總算能出來露面。她好生打扮了一番，同夫人一道應酬賓客。她招手將默默倚靠門邊的陸聞愷叫到身邊，彷彿來面對太太小姐們，就多了分底氣。

從前她一日復一日等待著她離家的丈夫，等待他像從前一樣，回到他們的木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給他說了許多關於父親的事蹟，可來到陸公館以後，全都成了失真的傳說。

他不知道母親是否也這樣想，只是他兀自感覺到，重慶的總是霧濛濛的，那個在藍天白雲下唱山歌的女人來到這裡，不再自由、快樂了。

也許不再自由快樂的，只是他自己罷。

尤其像今天這樣的日子。

那個總是和他較勁女孩子，還是那麼驕傲、神氣，她天真的應對每一個人，竟顯得遊刃有餘。

“你羨慕了？”母親輕聲說。

“那是嫡出小姐，你名義上只是一個養子，到底不同的。”

母親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些，難道他不知道麼。他暗暗有點生氣，抿唇不語。

“兒子……”姨太太嘆息。

“我想先下去休息了，請母親准許。”

傍晚，公館院子搭好戲臺，擺上桌椅。城中名角兒登臺獻藝，眾人一面聽戲，一面吃飯。

“好……！好！”

窗外傳來陣陣喝彩，陸聞愷充耳不聞，研墨、鋪宣紙，臨摹顏真卿碑帖，寫大字讓人心靜。

賓客很晚才離開，陸公館恢復平靜，姨太太回到小洋樓，看見陸聞愷在書桌上睡著了。

他臉上沾了墨，有幾分糊塗少年的樣子。姨太太看著他，笑了。一整天恪守禮儀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