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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甄迢就自掏腰包,從路過的村莊裡為謝蘭胥購置了一輛馬車。
“多謝甄長解的好意,若非如此,憑我的這兩條腿,還不知該如何是好。”
“哪裡哪裡,這都是卑職的職責。”
荔知看著謝蘭胥和甄迢互相謙讓了一會,感嘆謝蘭胥對自己的表情管理之強。
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癱過,不然怎麼能把一個風癱之人的三分哀怨和七分自強演得這麼出神入化?
等甄迢幫著謝蘭胥上了馬車,荔知連忙像個侍女那樣跟了上去。
甄迢向謝蘭胥拱手告退後,又看了眼荔知,警告道:
“好好服侍殿下。”
大難不死一次,甄迢對謝蘭胥態度大變。
晚些時候,其他役人都在外邊分發流人今日的口糧,甄迢帶著一個農婦叩開了馬車,送上鮮美的清粥小菜。
“殿下這兩日受驚了,卑職在途徑的村莊裡尋到一戶人家,請她在做夕食的時候多做一份。”甄迢言語剋制,在馬車下拱手說道,“農家小菜而已,算不上精緻,但是能換個口味。”
謝蘭胥一番客套後,收下了放在木托盤裡的四菜一湯。
荔知端詳送進來的食物,覺得甄迢應該沒有說謊。
“木托盤兩邊發黑發亮,應是被人經常使用;五個碗也是農戶常用的土陶碗,看上去使用了一段時間了。”荔知說,“殿下怎麼覺得?”
謝蘭胥從托盤角落裡拿起一枚可以用來試毒的銀針。
“他是個聰明人。”他說。
兩人分吃了四菜,連青菜湯都喝得乾乾淨淨,荔知自離京後,第一次感覺到飽腹。
“殿下在東宮時,都吃些什麼呢?”荔知隨口問道,“我聽人說,宮裡的貴人一次用餐會擺滿整張長桌。”
“那是皇宮,並非東宮。”謝蘭胥說,“東宮的廚子承襲父職,廚藝本就稀鬆平常,又因為父親厭惡奢靡之風,嚴格規定東宮之人的每日用例。”
“即便是父親本人,每日也只用五菜一湯。東宮的餐桌,還比不上一些五品官員。”
“至於我,”他說,“吃得最多的是蒸魚和煮菜。”
吃得還沒荔知在荔家好。這話荔知只敢在心裡想想,她笑道:
“等到了鳴月塔,殿下就有口福了。想吃什麼,我都可以為殿下做。”
“如果我們沒分到一起呢?”謝蘭胥問。
如今三千里已經過半,鳴月塔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目的地。
他們並非遷居來鳴月塔,而是來鳴月塔服役的。
等待他們的,是不同的徭役。男子大多派去修城牆做苦力,女子則分與披甲人為奴。
一個不好,等待流人的就是比翻山越嶺更加絕望的折磨。
雖然太子被廢,貶為庶人,但謝蘭胥的宗室身份依然保留,見了皇帝依然可以喊一聲皇爺爺,想必到了鳴月塔也是去都護府當座上賓。
荔知等人卻不同了。
他們的命運如水上浮萍,一個浪頭就可以覆滅。
“即使沒分到一起,”荔知笑著,彷彿不知道分與披甲人為奴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我也會給殿下做你想吃的菜。”
謝蘭胥看著她,像是在判斷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片刻後,他移開目光,不置可否。
失去了風鈴聲的路途,好像白駒過隙,一眨眼春就過去了。
酷暑來臨,有的流人走著走著就一頭栽倒,再也沒有醒來過。即便躺在馬車裡,衣裳也被汗水打溼。臉上的汗水更是從來沒有停過。
荔知從來沒有覺得蟬聲如此喧嚷過。天地間好像只剩無窮無盡的蟬聲。
在盛夏的時候,荔知天天期盼夏的離去,然而涼爽的秋天比她想象的停留時間要短,幾乎一睜一閉,令人膽寒的冬天就又來了。
流人的旅途也在一年又兩個月後來到終點。
抵達鳴月塔的那天,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沉默地望著濃霧之中肅穆的城門。
寒冬下灰濛濛的鳴月塔像是話本里提到過的人間地獄,灰白的山林環繞在城鎮周圍,聽不到一絲鳥雀的聲音,悽迷的寒霧縈繞在城門和瞭望塔上,見不到一個人影,好像所有生靈都在這裡滅絕。
衙役們用鞭子在身後催促,流人這才不情不願地繼續邁動腳步。
離得近了,守門的兵卒現出身影,沉甸甸的甲冑和冰冷的神情加重了這裡不近人情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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