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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努力睜開眼睛,青楓浦上不勝愁,一泓晚潮,蒼穹萬里,竟不知身歸何處;抬眼遠望,斜陽盡染青楓層林,天涯盡頭那一片炫昑,可是在祭奠我一生的漂蓬?

我試圖將身子轉向北方,他輕輕攔住我,“你想做什麼?”

“……西北方。”

他明白了,小心翼翼將我抱轉,又輕輕為我緊緊衣襟。

我搖搖頭,西北,西北,當真是……重巒復嶂。

我發現,雙目已經再不能孕出一滴眼淚,便知道,到時間了。

“……嫁軒先生有句詞,有關我的家鄉,你知道嗎……”

他沒有回答,我知道,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說出來,怕為此情此景,更添一份悽惶。

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生命中最後一個知覺,是他雙臂劇烈的一抖。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更有一句,已恨青山相阻隔,青山還被暮雲遮。

只是,這暮雲,不在天涯盡頭、染林之上,而是在,你我心裡。 電子書 分享網站

01 罹鏑

警報聲!

又是警報聲!

自大寒三候、山礬花開之日起,這聲音便野蠻地闖進了我們的世界。

真正令我覺得恐懼的並不是轟炸機經過頭頂的咆哮呼嘯聲,也不是炸彈落地時震耳欲聾的爆破聲,而是那尖利得彷彿能夠撕裂我心底裡全部寧靜的警報聲。

從警報聲響起,到空襲真正來臨,多也不過兩三分鐘,卻總似茫茫無盡的。他在家時,會帶著我們衝出大門,投身茫茫人海,裹挾著、奔湧著,衝向最近的防空隧道;若他不在,我會走進他的房間,關上門,展開那身洗燙整潔的軍裝,輕輕把頭埋在裡面,等待著,死神的瀛選。

待一切復歸平靜,我慢慢地抬起頭,看著、摸著、感覺著懷裡的衣服,知道自己還活著,只是,在這座城市裡,必然有一處、或者多處地方,又變成了地獄,不知道誰的肝腸掛在電線上,誰的皮肉粘在殘垣間,誰的鮮血匯注為地下道里的汙水,誰的骨肉成了街頭野狗的飧餐。

有一次,在他邁進家門的一瞬,警報聲響起了,他驚詫地看到,我並沒隨著老吳和阿三一起逃難,只從容甚至緩慢地走進他的房間;他推開房門,我尚未來得及收斂起臉上安定的、隱約的笑意,至此,他才知道多日以來,我的秘密。

他用了我完全沒有想到的力氣將我從床上拉起來,幾乎提到半空中。

“少爺……”

他不回答,只拖著我,向門外奔去。

我怕聽到街上的聲音,各種聲音,夾雜在警報聲中的,男人帶著髒字的叫罵聲、女人嘶利的哭喊聲,彷彿在竭盡全力的吼叫中,可以釋放和驅散他們心中巨大的恐懼和絕望。

緊緊貼在身前體後、肌膚相交的,都是陌生人,災難可以打破一切。

我腳下一個踉蹌,他緊張地用手臂擋在我身前,“踩穩!千萬不能倒!不能倒!”這是這一天,他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

我知道,重慶不比我家西安,這裡是典型的爬坡上坎陡斜的地勢,直立的人群,尚且有往低處傾斜的趨勢,倘若摔倒,要了性命的,不是日機投下的炸彈,而是這數萬逃命的腿腳——上一次的轟炸中,我親眼目睹一對逃難男女的命運,那次第,終久縈繞在我腦海裡……

那男人拉著他的女人在人群中奔跑,他的手握得死死的,竭盡全力不讓人流將他們衝散。遠遠的,我赫然看到,他的後腦勺竟被炸掉了一塊,一塊頭皮耷拉下來,隨著他奔跑的步調左右擺動,後面一個大娘好心地提醒一句“你的腦袋被炸破了”,那男人微微一愣,伸手去摸,怔怔看著血滴順著指尖慢慢淌下,一下子,轟然倒地。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目光裡的哀愁無奈久久流瀉,彷彿在說“我再也不能幫你了”——那女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男人已經死了,哭叫著“你起來!快起來”,蹲下身,捂住他的頭,試圖為她早已停住呼吸的男人止血,洗頃間便葬身於數萬逃命人的腳下……

十幾分鍾後,各個主要街道掛上瞭解除警報的氣球,瘋狂逃命的人們像收到大赦令的死囚一般,懸緊的身體、懸緊的心,頓時癱軟下來,為蒼天見憐而竊自慶幸——卻有比死難者更不幸的人們,從廢墟中,拖出他們的親人、愛人——或者是他們的親人、愛人的一部分殘肢……

02 拜佛

記得日機第一次飛至重慶,毫無預料,亦無警報,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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