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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都在江北,遠離秦家,我甚至到當日晚間才得知此事——清楚記得,那是大寒三候,山礬花初放。

他不信佛,甚至討厭神龕、佛像之類的東西——那晚,我在佛前跪拜,被他看到,直冷笑道,“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少爺從不罵我——伺候得不好,打壞了他的東西,顧自發呆、流淚,惹他到生氣,也從不罵我。

因為,他知道我喜歡他。他決然不會為我做什麼,只是,不會給我任何希望,也不會給我任何傷害。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這樣的諷刺,還不如罵我的好。

我以為他誤會我一個身份卑微的丫鬟,沒有什麼本事和力量改變自己的命運,只好在佛前為自己求富庶、安康,或是情緣;只是,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其實,他什麼都知道。

他那樣諷刺的語氣,那樣陌生的目光,是因為那日晌午,轟鳴而至的日本轟炸機。

黃昏,俞小姐陪他回來,遠遠地,我便望見他衣袖的血跡!

我驚呼一聲“少爺”,失儀地跑上前去,三步、五步……他那樣陌生遙遠的目光——似在看我,卻是透過我的身體聚焦遠方——我竟怔怔地停住腳步,一時間忘記了心疼。

待他們走近,我才回過神來,試探地拉起他帶血的衣袖,未及發問,他只挪開我的手,徑直走了。留下我,和俞小姐。

“俞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中午,五架日本轟炸機在重慶江北一帶投擲了八十六枚炸彈……小蝶,你不用為他擔心,那血,是我們參加臨時救護隊時沾到的。”

原來是這樣,這樣……

那血,不是他流的;他心裡流的血,是看不到的。俞小姐以為,少爺只是先民而憂至此,其實,不是的,他心裡,埋著她完全沒有想到的包袱;日本人投下的炸彈,不僅僅炸在重慶的土地上,更炸在他心裡,太大的一記重創……

那時,我並不知道,後人管少爺那樣的人叫……漢奸,對,漢奸。

少爺只能算是個小漢奸吧,他的上級,是那個時候全中國最大的漢奸,汪精衛。

那時,我並不瞭解汪精衛到底是何許人。

只是,有一天,打掃少爺書房的時候,像往常一樣拾起他丟在地上的習字紙,展開,攤平,只見八個字:

君為其易,我任其難。

少爺好墨跡,狂草丹青信手拈來。快樂時、憂傷時,都會提筆,漫心亂圖,隨後又攢成一團,丟到地上,由我來打掃乾淨。

他並不知道,我素來愛這種寫得一手好字、又好寫字抒懷的男人。爹爹在時,便是這樣,書房裡零亂散著的,都是他的墨跡塗鴉。

少爺的習字紙,都會被我撿起、展開、壓平,收藏起來;這一張,是唯一被我燒掉的——我不能讓人知道,少爺曾寫下這句話——那時,我並不知道少爺的身份,完全是直覺告訴我,燒掉它,保護少爺。

忽地又有些心疼——這八個字是汪精衛離開重慶時留給蔣總統的那封長信中寫道的,少爺以為我只是個普通的小丫頭,“商女不知亡國恨”,其實我知道,在當時的情況下,“主和”的道路要比“主戰”困難更多。

少爺,他應該就在那條更艱難的道路上吧——只是,並沒有人知道,秦敖,我家少爺,正是汪精衛離開重慶後,留下的那批精銳特務中的一員。

沒過多久之後的世事便證實,錯的不是他蔣中正,而是汪精衛,那自然,錯的就還有我家少爺。

少爺,而今想來,若說我疼你有個根源,恰恰便是這個。

我恨漢奸,眼見得日本人踐踏我的家園、殺戮我的親人,我恨日本人,更恨日本漢奸。可我一生,都在愛你,還在因我應該恨你的理由,而心疼你。

那時,我不知道這些;現在,你知不知道,當我知道了這一切時,仍然在愛你,而且……更愛你。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蒼生之事,即便我想,又有什麼本事過問?我不是俞小姐——國民黨女軍官,書裡描述的那種可以馳騁疆場的巾幗英雄;為國死事的榮耀,我沒有本事爭取到。

我只是乞求佛祖,保佑你。

神明的佛祖,你一定要原諒他的不敬、他的任性,請你保佑他永遠安康、快樂,如能遂願,小蝶為你做什麼都樂意。

後來,我才知道,少爺原來也是有佛祖的,他的佛祖,叫扈渝雯。

有扈渝雯在,少爺便是安康、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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