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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水桶擱下來,就在那狹小的田埂上,問槐生族弟是否平安,也問她戰爭打到了哪裡。
我站在龍家院的田埂上,應揚跟挑水過來的大嬸介紹:﹁這是我妹妹。﹂
他說﹁妹妹﹂的時候,第二個﹁妹﹂字也用四聲,說的很重,聽起來就是﹁這
是我妹魅﹂。不一會兒,就圍了一圈龍家院的族人,都姓龍。應揚一個一個介
紹給我:
這一位,是你的哥哥。
這一位,你應該叫表姊。
這一位,是你的叔叔??
圍了一圈人,各種親屬的稱謂,全用上了。
﹁我記得你媽媽,杭州小姐,燙了頭髮的。﹂一個老婆婆說。
﹁對,我也記得,她還從城裡帶了一個收音機來。﹂一個叔叔說。
﹁她很好,穿旗袍,來這裡住破房子,一點也不嫌。﹂
我站在那棟門窗都空了的紅磚房子前面,看了很久,已經沒有人住,茂盛
的野草長在屋頂上,也長在屋前和屋後的野地裡。就是這一棟頹敗的紅磚房,
美君來接她的孩子龍應揚。
可是孩子躲在奶奶的後面,死命抓住奶奶的手,滿面驚恐地瞪著眼前這個
要帶他走的女人。他又哭又鬧,又踢又打,怎麼也不肯接近她。
第二天,又回到衡山火車站。鐵軌延伸到轉彎的地方,剪票口這邊南下的
月臺上,火車已經進站了,又是人山人海,弧形的車頂皮上,爬滿了人。在門
邊,有人用一隻手緊緊抓著門上的鐵桿,身體吊在車外。每一個車窗,都被人
體堵塞。
美君心亂如麻,伸手要接過孩子,孩子就像觸電一樣大哭。奶奶本來就舍
不得,眼看著火車要開了,老人家趁機說,﹁那??那孩子還是留下來比較好
吧?﹂
向來果敢的美君,看看孩子哭得發漲的紅臉,看看火車裡大難臨頭的擁
擠,這時猶疑了。她把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縮了回來,又伸出去。
哨聲響起,火車要動了,千鈞之重,都在一瞬間。
美君鬆開了手。
她對佛生說,﹁那,我們上車吧。﹂
然後轉身拉起奶奶的手,說,﹁我們——很快就回來。﹂
佛生把她,像貨物一樣,從車窗塞進去。
龍家院的族人一會兒重新挑起扁擔幹活去了,我和應揚走在田埂上,邊吃橘子邊談天,我問應揚,﹁後來,你對媽媽有任何記憶嗎?﹂
應揚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六十歲的人了,一說到衡山火車站,還要哽咽。
﹁只有一個印象留下來,就是——媽媽在火車裡,頭髮卷卷的。後來,長
大一點,看到別人都有媽媽,只有我沒有,很難過。開始的時候,奶奶還騙我
說,我就是你的媽媽,後來當然騙不住了。﹂
應揚的眼睛深凹,特別明亮。一九八五年第一次找到他的時候,我從美國
特地飛到廣州去﹁認﹂這個失落的哥哥。在滿滿的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我
就知道:﹁是他,這就是他。﹂應揚面板黝黑,穿著農民的粗布,帶著底層人
民的謙抑神情,過了一輩子挑扁擔、耕土地的生活,但是他臉上有美君的一雙
深凹、明亮的眼睛,在洪水般湧動的人潮中,我一眼就認得。
應揚抑制著情緒,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小時候,每次在外面受了委
屈,譬如講,老師跟同學指著你的鼻子說,﹃你爸是國民黨!﹄那就像拿刀砍
你一樣,我總是想,如果媽媽在,多好,隨時可以回家對媽媽痛哭一場,可是
一想到這裡,就更難過。每次火車從衡山站裡開出來,經過龍家院速度都還很
慢,我老遠就從屋子裡衝出去,拚命往鐵軌那邊跑,往火車跑過去,我去追火
車,一路追一路喊媽媽媽媽媽媽??我看到任何一個短頭髮燙得卷卷的女人,
都以為那是我媽——可是我媽永遠在一輛開動的火車裡,我永遠追不上??﹂
9最普通的一年
和應揚走在田埂上,幾株桃樹,枯枝椏上冒出了一粒粒嫩色的苞,襯著後
麵灰色的天空和黛色的山巒起伏,像一個超大的美麗畫布,前景還有一隻水牛
坐在空地裡,悠悠晃著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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