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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謂之“山陽笛”、“西園淚”,就賦予笛、淚以特定感情內容,限制同時又豐富了詩意的內涵。三句的“忽”字值得玩味,“披荒草訪遺塵”,尚能自持,忽然灑淚,卻是“聞笛”的緣故。“聽鳴笛之慷慨兮,妙聲絕而復尋”(《思舊賦》),那如泣如訴的笛聲,一下把詩人推入向秀賦的意境,使他愴然涕下。所謂“山陽笛里人”,是向秀因聞笛而感傷懷念的逝者。《思舊賦》中還說:“惟(思念)古昔以懷人兮,心徘徊以躊躇。棟宇存而弗毀兮,形神逝其焉如(何往)”,正好借來作為“欲披荒草訪遺塵”到“滿目山陽笛里人”的註腳。但也不盡是懷舊而已,它包含一種不平之鳴,就是如沈德潛所說“傷馬氏以見德宗之薄”(《唐詩別裁》卷十九)。
如前所述,後兩句用典較虛(活),前兩句用典較實。其中道理,可用姜夔的“僻事實用,熟事虛用”(《白石道人詩說》)八字說明。僻事如用得太虛,則不易為人理會,故宜實用。“絕纓”“吐茵”之事,旁人罕用,就屬僻事之列。熟事如用得過實,則未免乏味,活用則耐人含咀。“山陽笛”為人所習用,就屬熟事之列。
趙嘏《經汾陽舊宅》雲:“門前不改舊山河,破虜曾輕馬伏波。今日獨經歌舞地,古槐疏冷夕陽多”,是懷念中興元勳郭子儀之作,主題與此詩略近。對照讀,則趙詩見白描之工,而此詩擅用典之妙。
(周嘯天)
囉嗊曲六首(其一、其三、其四)
囉嗊曲六首(其一、其三、其四)
劉採春
其一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載兒夫婿去,經歲又經年。
其三
莫作商人婦,金釵當卜錢。
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
其四
那年離別日,只道住桐廬。
桐廬人不見,今得廣州書。
據晚唐範攄《云溪友議》記述,劉採春是中唐時的一位女伶,擅長演唐代流行的參軍戲。元稹曾有一首《贈劉採春》詩,讚美她“言詞雅措風流足,舉止低徊秀媚多”,“選詞能唱《望夫歌》”。《望夫歌》就是《囉嗊曲》。方以智《通雅》卷二十九《樂曲》雲:“囉嗊猶來羅。”“來羅”有盼望遠行人回來之意。據說,“採春一唱是曲,閨婦、行人莫不漣泣”,可見當時此曲歌唱和流行的情況。
《全唐詩》錄《囉嗊曲》六首,以劉採春為作者,而元稹詩中只說她“能唱”,《云溪友議》則說“採春所唱一百二十首,皆當代才子所作”,接著舉引了她所唱的歌詞七首,其中六首五言的與《全唐詩》所錄相同,另一首七言的卻是貞元年間詩人於鵠的《江南曲》。因此,這《囉嗊曲》雖是劉採春所唱,卻不一定是她所作。胡應麟《詩藪》指出六首中的“四首,工甚,非晚唐調”,並說:“今系採春,非也。”此曲的作者是誰,不妨存疑,值得提出的是此曲在佳作如林的唐代詩壇上贏得了詩評家的推重。管世銘在《讀雪山房唐詩鈔》中說:“司空曙之‘知有前期在’、金昌緒之‘打起黃鶯兒’、……劉採春所歌之‘不喜秦淮水’、蓋嘉運所進之‘北斗七星高’,或天真爛漫,或寄意深微,雖使王維、李白為之,未能遠過。”潘德輿在《養一齋詩話》中更稱此曲為“天下之奇作”。這類當時民間流行的小唱,在文人詩篇之外,確實另有風貌,一幟別樹,以濃厚的民間氣息,給人以新奇之感。其寫作特色是:直敘其事,直表其意,直抒其情,在語言上脫口而出,不事雕琢,在手法上純用白描,全無烘托,而自饒姿韻,風味可掬,有司空圖《詩品》所說的“不取諸鄰”、“著手成春”之妙。
“不喜秦淮水”一首,表達的是因長期與夫婿分別而產生的閨思。這本是一個陳舊而常見的題材,但它卻於陳中見新,常中見奇,把想入非非的念頭、憨態橫生的口語寫入詩篇,使人讀詩如見人。這位少婦在獨處空閨、百無聊賴之際,想到夫婿的離去,一會怨水,一會恨船,既說“不喜”,又說“生憎”;想到離別之久,已說“經歲”,再說“經年”,好象是胡思亂想,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但卻情真意切,生動地傳出了閨中少婦的“天真爛漫”的神態,正如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所評:“‘不喜’、‘生憎’、‘經歲’、‘經年’,重複可笑,的是兒女子口角。”應當說,把離恨轉嫁給水和船的作品並非絕無僅有,例如晁補之在一首《憶少年》詞中曾怨“無情畫舸”,劉長卿在一首《送李判官之潤州行營》詩中也抱怨“江春不肯留行客”,但都不如這首詩之風韻天成,妙語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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