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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蔣培羽洗漱畢,玩了會兒遊戲,再上床時已近午夜。他輾轉難眠,後來好不容易勉強入睡,又做了些光怪陸離的夢。大都是夢到十四五歲還在武漢時的場景,巷口賣豆漿的阿姨,劉蓁新買的米白色高跟涼鞋,陰涼的木地板有絲絲涼意,樓下的木芙蓉發瘋似地,開了又落,落了又開。

後來被熱醒了,翻身下床去開窗,風撲進來,裹纏間,已有夏的多情和溫熱。

樓下隱約傳來吉他的聲音,他以為是幻聽。後來意識到竟是Mark在彈琴。

林悠悠的房間早就熄了燈,明天她還要趕早去上班。

蔣培羽摸黑下樓。Mark平素是極不願麻煩或是叨擾他人的,今天很反常。

書房的門沒關嚴實,蔣培羽推開一線,Mark沒有被他打擾,沉浸在音樂中,還是那首《pureasyou》,Mark低低跟著哼唱。落地燈只開了靠窗那一盞,燈光像昏黃的河流,漫溢整個房間,又流逝在錯落的縫隙和陰影裡。

與Mark相識不過小半年,蔣培羽發覺他的鬢邊添了許多灰髮。

他的姿態是少見的年輕恣意,唇邊帶著愜意的微笑,彷彿坐在故鄉的河流旁,給心愛的女人彈琴。

蔣培羽見過一張他剛登陸澳洲時候的照片,皮夾克,黑墨鏡,英姿勃發的南洋青年。

蔣培羽不忍踏進那房間,駐足片刻,心中的很多猜測也有了大致答案。

這是個奇異的夜晚。

哪怕他並未踏入那個房間,也覺得自己已經淌入那條來自過往的河流,連回房間的步伐都變得潮溼,有沉浮暈眩感。

琴聲歇了歇,Mark沉重地嘆了一聲.。

時間這才劃分出此岸和彼岸。

蔣培羽路過二樓走廊,聽見林悠悠的房間傳來隱約的啜泣。

他敲了敲門,裡頭的聲音靜了,不一會兒聽到林悠悠說,請進。

裡頭的林悠悠坐在床上,窗簾拉下來一半,幽幽的浮光裡頭他什麼都看不真切,只看到她伸手向他索取擁抱的輪廓。

她極少表達出這種眷戀。

蔣培羽沉下身將她拉進懷裡,緊了緊懷抱,細聲問她:“出什麼事兒了?”

她好像在平復心緒,喃喃自語,“Mark又在彈吉他了,阿羽,你猜到了是不是?”

她又說,“其實今天mark出門是去看醫生的,醫生特別交代了讓親屬同去。剛剛James走之後,給我發資訊...Mark確診了,阿茲海默。”

她聲音低下去,將淚一滴一滴留在他的頸窩。那條河流漫溢,幾乎要淹沒他。

蔣培羽明白,Mark於她既是恩人也是父親一般的角色,獨在異鄉的漫長年月,是這個溫和善良的中年人給予她慷慨的照拂。

那種顛倒與迷茫的感覺又來了。

他既心痛,又覺得抽離。那就是遺忘和蒼老嗎?他想起Mark臉上鬆弛而深情的表情,舊日的音樂清澈美麗,那間房中分明沒有殘疾和病痛,也沒有陰陽兩隔的思念。

他在迷茫中中擁著林悠悠,安撫地親吻她的臉頰,感受她的呼吸平息下來。二人無縫隙地在夜裡擁著,出了汗也沒分開,不說話,不多時心靜下來,汗意又消散殆盡。

那條河也靜下來。

他們從未如此親密過,但他心中卻沒有蠢動,只是忽然想起還在武漢的時候,印象裡也是這樣春末的夜晚,一個又一個,他在床上聽音樂時只帶一半的耳機,只為等著聽到她晚歸時朦朧的笑聲。

半夢半醒間他有個古怪的念頭,以為這只是夢境巢狀的夢境,幻影對鏡的幻影。

後來又昏昏沉沉,忽地聽林悠悠輕聲問:“阿羽,你畢業了會回國嗎?你能不能不要走,一直陪著我?”

-

次日林悠悠醒來,發現大姨媽提前報到。

她決定用這一生理現象解釋自己前一夜的情緒崩潰和多愁善感。多年的四處搬遷和寄人籬下起碼教會了她不沉溺於情緒,因為那根本毫無用處。

六點未到,天光已經大亮,蔣培羽睡得還好沉,一米二的床,肌膚相貼,實質的親密,不曖昧,很篤定。

她暗喜去年沒有一時衝動購買一張更大的床鋪。

也慶幸自己比鬧鐘還醒得早,偷得一些時間來悄悄迷戀他。

她永遠學不會連秋儀在情愛上的直白。她太慣於失去了,對任何得到都誠惶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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