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的出走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5部分,巴金的兩個哥哥,蝴蝶的出走,630看書),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成都,我又在信裡講起《春夢》,第二年他寄來了上面引用的那封信。《塊肉餘生述》是狄更斯的長篇小說《大衛·考伯菲爾》的第一個中譯本,是林琴南用文言翻譯的,他愛讀它,我在成都時也喜歡這部小說。他在信裡提到《塊肉餘生述》,意思很明顯,希望我沒有顧忌地把自己的事情寫出來。我讀了信,受到鼓舞。我有了勇氣和信心。我有十九年的生活,我有那麼多的愛和恨,我不愁沒有話說,我要寫我的感情,我要把我過去咽在肚裡的話全寫出來,我要撥開我大哥的眼睛讓他看見他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面。(那些時候我經常背誦魯訊先生翻譯的小說《工人綏惠略夫》中的一句話:“可怕的是使死骸站起來看見自己的腐爛……”,我忍不住多次地想:不要等到太遲了的時候。)
過了不到一年,上海《時報》的編者委託一位學世界語的姓火的朋友來找我,約我給《時報》寫一部連載小說,每天發表一千字左右。我想,我的《春夢》要成為現實了。我沒有寫連載小說的經驗,也不去管它,我就一口答應下來。我先寫了一篇《總序》,又寫了小說的頭兩章(《兩兄弟》和《琴》)交給姓火的朋友轉送報紙編者研究。編者同意發表,我接著寫下去。我寫完《總序》,決定把《春夢》改為《激流》。故事雖然沒有想好,但是主題已經有了。我不是在寫消逝了的渺茫的春夢,我寫的是奔騰的生活的激流。《激流》的《總序》在上海《時報》四月十八日第一版上發表,報告大哥服毒自殺的電報十九日下午就到了。還是太遲了!不說他一個字不曾讀到,他連我開始寫《激流》的事情也不曉得。按照我大哥的性格和他所走的生活道路,他的自殺是可以料到的。但是沒有挽救他,我感到終生遺憾。
關於《激流》(2)
……
我在三十年代就常說我不是藝術家,最近又幾次宣告自己不是文學家。有人懷疑我“假意地謙虛”。我卻始終認為我在講真話。《激流》在《時報》上刊出的第一天,報紙上刊登大字標題稱我為“新文壇鉅子”,這明明是吹牛。我當時只出版了兩本中篇小說,發表過十幾個短篇。文學是什麼,我也講不出來,究竟有沒有進入文壇,自己也說不清楚,哪裡來的“鉅子”?我一方面有反感,另一方面又感到慚愧,雖說是吹牛,他們卻也是替我吹牛啊!而且我寫《激流·總序》和第一章的時候,我就只有那麼一點點墨水。在成都十幾年,在上海和南京幾年,在法國不到兩年,從來沒有人教過我文學技巧,我也不曾學過現代語法。但是我認真地生活了這許多年。我忍受,我掙扎,我反抗,我想改變生活,改變命運,我想幫助別人,我在生活中傾注了自己的全部感情,我積累了那麼多的愛憎。我答應報館的約稿要求,也只是為了改變命運,幫助別人,為了挽救大哥,實踐我的諾言。我只有一個主題,沒有計劃,也沒有故事情節,但是送出第一批原稿時我很有勇氣,也充滿信心。我知道透過那些人物,我在生活,我在戰鬥。戰鬥的物件就是高老太爺和他所代表的制度,以及那些憑藉這個制度作惡的人,對他們我太熟悉了,我的仇恨太深了。我一定要把我的思想感情寫進去,把我自己寫進去。不是寫我已經做過的事,是寫我可能做的事;不是替自己吹噓,是描寫一個幼稚而大膽或者有點狂妄的青年的形象。挖得更深一些,我在自己身上也發現我大哥的毛病,我寫覺新不僅是警告大哥,也在鞭撻我自己。我熟悉我反映的那種生活,也熟悉我描寫的那些人。正因為像覺新那樣的人太多了,高老太爺才能夠橫行無阻。我除了寫高老太爺和覺慧外,還應當在覺新身上花費更多的筆墨。
倘使語文老師、大學教授或者文學評論家知道我怎樣寫《激流》,他們一定會認為我在“胡說”,因為說實話,我每隔幾天奮筆寫作的時候,我只知道我過去寫了多少、寫了些什麼,卻沒有打算以後要寫些什麼。腦子裡只有成堆的生活積累和感情積累。人們說什麼現實主義,什麼浪漫主義,我一點也想不到,我想到的只是按時交稿。我拿起筆從來不苦思冥想,我照例寫得快,說我“粗製濫造”也可以,反正有作品在。我的創作方法只有一樣:讓人物自己生活,作者也透過人物生活。有時,我想到了寫一件事,但是寫到那裡,人物不同意,“他”或者“她”做了另外的事情。我的多數作品都是這樣寫出來的。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不想控制它們。我以本來面目同讀者見面,絕不化妝。我是在向讀者交心,我並不想進入文壇。
我在前面說過,我剛寫完第六章,就接到成都老家發來的電報,通知我大哥自殺。第六章的小標題是《做大哥的人》。這不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