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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對她點了點頭。接著盤子和刀叉的聲音又響徹了燈光昏暗的飯廳。他們很少交談。只是偶爾有人說一句話,就像一片被風吹起的樹葉,在空中毫無著落地飛舞,隨後便無力地沉落到地上。他們都很寡言少語。姐姐長得不引人注目,有些難看。多年來她說的話總是無人理睬或受人嘲笑,這種經歷賦予她一種老處女般遲鈍的聽天由命的態度,每天微笑地看著時間離去。長年單調的辦公室工作使得父親和世界有了隔閡,特別是自從妻子死後,他更是情緒惡劣,深陷固執的沉默寡言之中。老年人常常喜歡用沉默來掩飾自己身上的病痛。

①巴爾貝·多雷維爾(1808…1889)法國作家和評論家,有“文學高階警官”之稱。

在這樣單調無聊的夜晚,埃麗卡多半也是沉默不語。她感覺到,這幾個小時的灰色情緒,像風雨欲來時密佈的烏雲,是無法抗爭的。再說她也太疲倦了,沒有精力去抗爭。白天折磨人的工作每個小時都在追逐她,強迫她一刻不停地溫順地去忍受不諧和的音響、試探性的和絃以及非音樂的粗暴。她急需休息,以便在白天暴力下壓抑枯死的各種感覺無言地流動起來。她樂於沉湎在這些醒著的夢境裡,有種幾乎是過度興奮的羞怯,不允許她哪怕向他人暗示一點一滴她內心的戀愛體驗,由於壓抑著自己用話語宣洩,她的內心顫抖著,就像果樹的樹枝在熟透的果實的重壓下搖搖晃晃一樣。只有她蒼白的嘴唇周圍難以察覺的輕微抽動,洩露了她心中的鬥爭和一種難以抑制的渴望。她不想由話語來表達,只是偶爾在緊閉的嘴唇周圍進行強烈的顫動,就像是她突然啜泣那樣。

晚餐很快就結束了。父親站起來,簡短地道了聲晚安,就回到他的房間抽菸鬥去了。在這家人家,天天如此,甚至最漫不經心的活動也石化成了一成不變的習慣。耶安奈特,她的姐姐,一如往常取來她的針線活,趁著燈光,由於近視向前彎著腰,不加思索地開始刺繡。

埃麗卡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慢慢脫下衣服。這天天色還早。平常她習慣於讀書讀到深夜,或者倚在窗邊,沉浸在一種甜蜜的感覺中,從高處俯視沐浴在銀色月光中的屋頂。她的思想中從來沒有過朝一定目標努力的明確想法,只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一種喜愛,喜愛輝映在玻璃窗上閃爍的月光——在那些玻璃窗後面,隱藏著生活的奧秘。但是,她今天感覺到一種溫柔的虛弱,一種愉快的沉重,渴望被柔軟溫暖的被子緊緊擁抱。這完全是一種對甜蜜的、幸福的夢的渴望,這睡意潛入她的四肢,如同使人慢慢冷卻和麻醉的毒藥。她振作一下精神,簡直是迫不及待地脫下最後幾件衣服,熄滅了燈。然後,過了一小會兒,她便在床上舒展開了身子……

白天的幸福回憶,像迅疾的皮影戲,再次在她身邊蹦跳著又過了一遍。今天她到他那裡去了……他們又共同排練了他們的音樂會,他拉小提琴,她彈鋼琴伴奏。於是他就給她領奏肖邦①的無言敘事謠曲。然後他就對她講了一些溫柔甜蜜的情語,滔滔不絕的情語!

①肖邦(1810………1849),波蘭鋼琴家和作曲家。

畫面變換得愈來愈快,把她帶回到家中,返回到她的自身,然後又悄悄離去,走入了過往的時光,回到了她和他初次相識的那一天。畫面又很快地越過了時間與事件的狹小範圍,變得沒有約束,愈來愈五彩繽紛。埃麗卡還聽得見她姐姐到隔壁房間去睡覺了。她忽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奇特的念頭,似乎他也曾邀請她去他家裡。一種愉快的縱情的微笑無力地從她唇上掠過。然而她已經睡意朦朧了。不多幾分鐘以後,幾分鐘後,安穩的睡眠就把她送進了幸福的夢鄉。

醒來時,她看到床上有一張風景明信片。上邊寥寥數語,像是寫給陌生人的,筆跡堅定有力。但是她把這兩句話視為禮品和幸福,因為這是他寫的話。這些微不足道和不引人注意的細節激起了她的大量猜想。因此她覺得這種愛情不僅應該如同一道柔和的光輝,照耀四周並使一切發出亮光,而且這種使人容光煥發的感情還應當深入事物的內部,從一切無生命和無靈魂的東西內部燃遍全身,從裡向外發出微光。早從少年時代起,她那陰暗的恐懼感和矜持的孤獨感就已經教會她,不把事物看做是冷淡的和無生命的,而要看作是默默無言地聽她訴說的朋友,可以傾訴衷腸與柔情的朋友!書本和圖畫,風景和樂曲都對她說話。而她一直還保持著兒童的想像才能,能夠在畫出的形體和沒有靈魂的事物中,看到歡快活躍和色彩繽紛的真實。在愛情來到她身邊以前,她孤寂的節日和幸福就是這個樣子。

因此,明信片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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