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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
天寶十一載冬,右相李林甫薨,在相位十九年,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疾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天下之亂由是而起。而楊國忠繼任右相,比李林甫有過之而無不及。楊國忠召左相陳希列及給事中、諸司長官齊聚於尚書都堂,唱注選人,僅僅一日便完成選拔任用之事。所用之人資格差繆甚眾,卻無人敢有異聲。至此國事危殆,漸已沉痾。
今上於此並不過問,朝中大權盡入楊國忠、安祿山二人之手,權勢極盛,炙手可熱。
天寶十二載的長安,依舊歌舞繞殿,彷彿太平盛世。
一天傍晚,韋氏突然從蒲團上癱倒,內侍進來探望,說靜澄法師長日茹素,身體消瘦,氣力不足,暈倒也是常事。我問內侍可否請太醫署醫官前來診視,內侍為難道,靜澄法師修行以來如若身體有恙,是從不會派醫官前來的。
老內侍建議道:“明天是普賢菩薩聖誕,依例佛舍中修行的弟子可出宮禮佛,你不妨再等一日。”
這一夜韋氏捱得艱難,已滴水不進。喃喃喚著幾個乳名。我辨出其中有“玉壺”,想來是在思念自己的孩兒。又聽她在唸“殿下”,一連數聲,漸漸低了下去,又復昏迷。
天明時得了印信,我急急趕往城中藥肆,依著當初從趙齡處學來的零星藥理,買下黃連、黃芩、黃柏、苦參數味清熱藥材。
回去的途中,卻突然被人蒙了口鼻,縛了手足,不待掙扎,已沉沉不省人事。
睜目時,卻發現身處暗室,趨那唯一一點光亮的小窗而去,門卻突然開了。
“方才對姑娘多有得罪。”竟是阮白。
我驚問:“你怎麼還在……”
“我奉大王子之命前來找尋姑娘。”他簡短道,“大王子悉知姑娘近況,希望能帶姑娘回南詔。”
“不……”我退後幾步,驀地貼緊了牆,“不……”
阮白道:“大王子吩咐,任何時候,只要姑娘以金球為憑,都能找到他。”
金球……肌膚陡然一緊,那金球尚在我袖中佩戴。環佩簪珥青絲粉黛綾羅綺裙皆被我棄了,卻還悄悄留下一枚金球束在腕間。過去許多個茫然無告的暗夜,是否因為有這一枚金香球,才給了我些微祈盼?
阮白下一句更令我雷霆貫耳:“大王子已值納妃之齡,大王子要我轉達姑娘一句話。‘王妃之位虛位待汝’。”
我心中突突亂跳,面上燒紅,咬牙憋出兩個不相干的字:“虛妄!”
“在下多有得罪,姑娘原諒。”阮白道,“這就送姑娘返回寺中。”
“放肆。”我啟門轉身,向門外煦暖日光立定,卻覺眼角微涼,目中溼潤,望著一樹盈盈海棠,斥道,“竟敢辱慢佛門弟子。”
回到宮中,卻再也無法平定心中波瀾。怔怔煎了藥,侍奉韋氏服下。此後的大半日辰光,都是在佛堂中呆呆度過。
那一瞬的歡喜悄然抿去,抬起腕子,見著執佛珠的手中,還掛著一枚紅絲束縛、煥然溢彩的金香球。那一寸肌膚輕輕摩挲著金球,將那鏤金也煨出暖意。這又如何?他便是心中掛念我,也無非是因著客居長安的些微溫情。時光稍長,便不復存在罷。
“王妃之位虛位待汝”。這樣的言辭,竟是往昔在黑暗中苦熬、連燈火都不願點亮的你所說麼?你果然有了乘風馭雲的今日,卻不知你我所有的情分都只能蘊在那一脈黑暗之中。
中夜微涼,佛堂靜謐。松枝上棲著野鳥,偶或一驚,便撲剌剌離枝而去。
韋氏於凌晨幽然轉醒。我呈上餌餅與豆粥。她轉目不受,靜靜道:“這些於我已沒有意義。你雖看我不省人事,而我卻覺自己心識鮮明,妄念煩惱逐日減少。”
“師父所言不錯,但氣力不足,時常疲乏,即便虔誠祈禱,依然不能滿願。佛陀普渡眾生,也是先渡了自己。”
韋氏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餌餅,只飲了一口水,便離榻打座。清晨時又復昏倒。我扶她飲藥,輕輕說了一句:“您若果真斷了生念,也不必如此苦耗。您若尚有一心牽掛,便需珍重此身。”她肩頭輕微一動,沒有任何異樣,只是將一盞藥湯緩緩飲下。
而我也怔忡。那一句只是說給她聽麼?
此後不久,韋氏漸而進食五穀雜糧,每日修行如舊。
入秋後的一日黃昏,寧國、和政二位郡主又來探視母親,並攜來越冬所需的絹被。垂簾後的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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