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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畫裡的遠山中,竟有人在。

那人竟還說著話。

這聲音難以形容,非要說的話,它像是一道鐘鳴。悠遠有餘音。

很平靜,很清醒。

聽者應有自知,應有自省。

容顏極美的女尼道:“若為他故,我無悔。”

聲音仍自畫裡的遠山中飄出:“人真能無悔嗎?他日你青燈黃卷,見鴛鴦交頸,見比目同遊……人真能無怨嗎?”

女尼沉默了片刻,道:“不悔此時。”

“痴兒。”遠山裡的聲音,似乎更遠了一些,好像說話的人,正在往更遠處走。

“你要救人,我允你了。你要將他安置回宗,我亦允你了。甚至幫你遮掩痕跡,抹去天機,幫你醫傷熬藥……你想要做什麼,我可以不過問。但你自己須知道,你在做什麼。”

餘音嫋嫋,終至無聞。

跪坐的女尼雙手撐席,深深低頭。

這幅水墨畫裡的山,更遠了,雲也更低,恍惚一場雨就要落下。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玉真才抬起頭來,望著頭頂那些青煙結成的飛鳥,臉上有了一些莫名的歡喜:“我似飛鳥。”

她笑著說。

這是足以動搖春天的笑容,會叫花月都失色。

可惜在這斗室,無人得見。

美得寂寞。

花開有謝時,笑容也無法恆久。

也不知想到什麼,她不笑了。

玉手輕移,取來一方陶蓋,將三腳獸形香爐蓋上,於是飛鳥皆散去。

輕嘆道:“可惜只是青煙。”

……

……

月上中天的時候,玉真回到了房間。

她今夜回來得有些晚。

照例是試了藥,照例端到床邊,照例灌到姜望嘴裡。

藥還是很難喝。

不同的是,姜望沒有再皺眉頭,玉真也沒有再笑。

灌完藥湯之後,玉真坐回茶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此時的她,面窗背床。

可惜窗是關著的,見不著月色。床上的人僵臥,也未看她。

茶略苦,當然比不得藥苦。

慢慢啜了幾口後,她瞧著窗格細碎的紋理,幽幽問道:“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姜望的聲音在身後傳來——

“不記得了。”

意料中的回答。

玉真是不愛喝茶的,雖然品過了八音妙茗,仍覺得茶太澀。

她將茶盞一推,自儲物匣中取出一隻鶴嘴玉壺來,輕輕晃了晃,酒香頓時滿屋。

她就著壺嘴喝了兩口。

又問道:“喝酒麼?”

“不了。”姜望淡聲道。

玉真忽地起身,玉指勾住壺耳,大搖大擺地走回床邊。

臉上有些紅暈,美眸似籠醉意。

雖著僧衣僧帽,卻是掩不住的人物風流。

她瞧著姜望的眼睛,很是蠻橫地問:“若我定要你喝呢?”

躺在床上的姜望面無表情:“那我也只能喝了。”

“識時務!”玉真讚了一聲,道:“張嘴!”

姜望於是張嘴。

玉真勾著酒壺,輕輕倒轉,碎玉般的酒液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弧線,準確落進姜望的嘴裡。

“如何?”玉真止住酒液,問道。

姜望默默飲下。

“比起喝酒,我想我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說。

不知是不是這酒太烈,玉真似是忽然怒了,伸出另一隻手,用拇指和食指,揪住姜望的左臉,使勁捏了捏。

瞧著怪形怪樣的姜望,她哈哈大笑起來。

笑問道:“你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何以敢對我呲牙?”

姜望的臉被揪著,但卻很平靜地說道:“人或為魚肉,或為刀俎。風水輪流,都是很平常的事。有些事情可以退讓,有些事情不能。”

玉真眼神大膽地看著他,手上還用勁扭了扭:“你給我裝什麼得道高僧呢?臉可以退讓,舌不能?”

姜望淡聲說道:“你儘可以做任何事,就算殺了我,我也無法反抗。但這樣會讓你得到樂趣嗎?”

玉真鬆開了他的臉頰,恨恨地道:“不過是仗著我對你真心實意,知道我不會害你。有此恃而無萬恐,任性肆為!”

姜望垂眸道:“你罵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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