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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士衡到醫院的時候,王女士的病房裡坐著三四個人, 見他去了, 便站起來告辭。旁邊櫃子上放了好幾盒燕窩等補品。
王意琳雙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看上去剛剛激動過, 矜持地了句走好,就躺了下去。趙士衡把剛買的百合插到花瓶裡, 又洗了些水果, 剛準備削個蘋果, 王意琳霍地又坐了起來。
“這個月工資發了嗎?”
趙士衡一愣:“發了。”他姆媽要是起普通話,一般就是有事情要交待了。
“還是那麼點?”
“每個月發的是生活費,剩下的等過年結算。”趙士衡低下頭削蘋果,也無意多解釋。做設計的不但要看方案參與度,還要看專案回款程度, 每個月到手一萬出頭,已經算多的了。幾家同類上市公司, 設計總監們能公開的最高年薪也就在三四十萬。即便如此, 每年春節大家為了那剩下的一二十萬,還得絞盡腦汁弄差旅費等成本發-票去財務部合理避稅。甚至有人門路多, 外面買發-票損失五個點圖省事。他怕出事, 寧可老老實實交個稅。
“這種破公司也沒什麼可待的,你換個單位, 去北京吧。”王意琳接過果盤, 叉子叉了一片蘋果, 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啊?”趙士衡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不用了, 我也沒別的手藝——”
“你也知道自己就是個手藝人?”
趙士衡低下頭,半晌喃喃了一句:“我不想換。”
王意琳冷笑了兩聲:“知道你沒出息,不知道我兒子沒出息到這個地步。一流的人才呢,玩政治,二流的人才做金融,三流的搞地產,四流的倒騰實業,像你這種算幾流?是設計,人模狗樣的,還不就是生產線上的工人?搬的磚不一樣而已。”
趙士衡不響了,一流的父母生出九流的他,基因肯定是突變了。放到現在,估計王女士懷他時做個DNA全基因篩查就能把他給劣汰掉。
“你老子算有了出頭之日,明裡不好出門,上面還是看重他的,不少大政策他都提了建設性的意見,這也都是為了我們打算。”王意琳揚起眉:“現在是關鍵時候,明年開大會,多少人要上,多少人要下,你不抓住機會去鍛鍊學習,這輩子就甘心做個工人?你先去老王伯伯身邊秘書處裡做個秘書,下個禮拜就趕緊辭職,最晚七月份到——”
“姆媽——”趙士衡聲音響了起來:“我不想——”
王意琳豎起眉,眼角顫抖了兩下,手裡的盤子和水果奔雷般砸在了趙士衡臉上。
趙士衡捂著眼角,一聲不吭地蹲下去收拾。
嘭嘭嘭,床頭櫃上的保溫杯、花瓶悉數砸在他背上。
護士匆匆跑了進來。
“滾出去!”
有醫生進來打了個招呼,把護士叫了出去。
“儂神智無知撒麼子?拎勿清!吾是勒幫儂商量?!喊儂去就去。你不想?你不撒?你有資格不?儂真當私噶是寧了!你算什麼東西?要不是看在你爸份上,你能有這個機會?”(你昏頭昏腦什麼?拎不清!我是在跟你商量嗎?喊你去就去…你真當自己是個人了…)
花瓶裡的百合花瓣無力地散落在迅速暈開的水漬裡,吸了水,萎靡垂落下去。趙士衡手背上滲出血來,他拿了幾張報紙,把瓷器碎片包了起來,又包了好幾層,放入塑膠袋裡。耳朵裡嗡文,全是母親夾雜著上海話和普通話的辱罵。
從堂墮入地獄的她,又有燎梯,怎麼甘心放手。可他好不容易才真正脫離了那個圈子,走出了陰影,生活中有了一線光一條路,他也不甘心放手。
趙士衡在護士臺貼了一個創可貼,十分歉意地跟姑娘們打了招呼,才離開了醫院,回過頭,住院大樓上,幾乎每間病房都亮著燈,一個個黃色方塊像魔方的格子那麼工整,漠然得很。有人豎著進來橫著出去,有人橫著進來豎著出去,也有人進來了就不想再出去。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轉上了鎮寧路,就算看不見醫院了,他還是想逃離得更遠些,索性撒腿跑了起來,路人紛紛側目。路燈下一個影子拘謹地抱著公文包,兩條腿不停搬動,背後的襯衫像風帆一樣微微臌脹,影子越過石板行壤,越過斑馬線,再跳上了上街沿,像一出滑稽的皮影戲,上一輪殘月不遠不近地照著。趙士衡一直跑到禹谷邨弄堂裡才放慢了腳步,襯衫已經全部溼透了,眼鏡上也有汗水。他狼狽地和保安打了個招呼,慢慢走向弄堂深處。
115號花園裡十分靜謐,趙士衡剛穿過波斯菊花叢,就發現茶棚邊多了一棵老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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