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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有意慢待，用完膳才慢條斯理地踱了過來，劉牢之果然是含羞帶愧地親自來請罪了，一見謝玄便雙膝跪地，一張紫膛臉低垂著，看也不敢看這上峰一眼。謝玄輕輕快快地上前彎腰，單手一攬，便將這鐵塔般的壯漢抬了起來，平心靜氣地道：&ldo;道堅，不必如此。&rdo;劉牢之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從小就敬畏謝玄，哪怕他現在落了殘疾，腳步虛浮，氣力不濟，精神已大不如前。他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辯解：&ldo;當初王大都督起兵，末將並非是不想救您，實在是他欺我出身行伍，百般輕賤，我一時氣不過才投了東海王…&rdo;謝玄落座，聞言便拍了拍他的肩：&ldo;王恭確是有些清高太過，又無軍功，將士們不服他也是有的，何況司馬元顯那時候還是侍中相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原怪不得你。&rdo;一句話摘清了劉牢之，他一臉推心置腹的認真神色，壓低聲音繼續道：&ldo;何況如今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本帥舍你其誰？&rdo;劉牢之最怕的就是撥亂反正之後，謝玄會記恨舊事，對他棄若敝屣，自己就失了兵權‐‐謝玄一重掌軍權、穩定會稽局勢，司馬元顯嫡系部隊就悉數投降收編，然而解除武裝還不夠，這些天來，謝玄犒賞三軍後便立時遣散了司馬元顯的&ldo;樂屬軍&rdo;，讓他們就地返家，充作鄉勇，以便在孫恩來襲之時能拼死保護自己的家鄉。而與此相對的，就是大批曾經效忠司馬元顯的將領被迫卸甲交權，將來只怕也難逃清算‐‐謝玄善戰，然而對政治鬥爭卻也駕輕就熟。對劉牢之而言，交出兵權就等同摔下巔峰，只有粉身碎骨的結局，因此聞言便是一喜，喃喃道：&ldo;謝大都督賞識！&rdo;謝玄賞他吃茶，笑微微地道：&ldo;你來的正好。朝廷要遷回建康，江南卻並非太平無事，我看你就直接領兵南下平叛，討伐孫恩去吧。&rdo;劉牢之聞言一愣：這是要他交出京畿的衛戍大權讓給劉裕接管了。不過他是素無政治遠見的，一聽有戰可打便覺得南下也好，至少兵權還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大都督遲早還要重用，況且江州又富庶，平叛堪亂，打個一年半載的，不愁刮不出一座金山銀山，便也高高興興地應了，臨走拜別時，他看了從容端坐著的謝玄，忍不住耳語道：&ldo;大都督，末將聽說那東海王也隨聖駕回京了？&rdo;沒了兵馬的東海王司馬元顯連同其幕僚屬官都被軟禁，一路由北府軍嚴加看管。謝玄眼風不動，一點頭道：&ldo;自然。&rdo;劉牢之舔了舔唇：&ldo;大都督，斬草除根啊。&rdo;謝玄瞟了劉牢之一眼，知道這一貫心狠手辣的老部下是想將功補過，順便送自己的舊主上路，來個死無對證。他一扯嘴角：&ldo;他畢竟是帝室血胤，縱使反跡昭彰，但畢竟沒有僭越稱帝，目前兵連禍結的，自當求穩為上，於法於理，都不好殺他。&rdo;劉牢之張了張嘴，他以為謝玄被司馬元顯軟禁了這麼久，早該恨得咬牙切齒，誰知還是一派從容，口口聲聲憂國憂民的大義凜然，這莫非就是他永遠也學不來的所謂名士風度？&ldo;可廢了這麼多功夫，就這麼算了？若全然不治他們的罪，那這次興師動眾的豈非師出無名？&rdo;&ldo;若司馬元顯是老虎，那張法順等人便是爪牙，分裂帝國的罪魁禍首‐‐若將他們徹底剷除，便也夠警懾東海王了。&rdo;謝玄低頭啜了一口清茶，順著話風接道，&ldo;道堅，你臨行之前，便順便了解此事吧。&rdo;所謂徹底，便是誅其三族，徹底清洗。劉牢之正是急於表功的時候，渾然不覺自己被借作了殺人快刀，忙不迭地一口答應下來。劉牢之告辭離去，謝玄抬手掐滅了案頭燭火，在黑漆漆的夜色中他斂去了面上從容不迫的笑意，嘴角緊抿，雙眉枯鎖，顯出一絲隱帶頹唐的兇光。他現在很見不得蠟燭，每一道搖曳的光影，都彷彿在提醒那段充為禁臠的時光‐‐百日噩夢，每一天都是在折辱他的尊嚴，誰能真地渾不在意、舉重若輕？但他卻不能輕易送他上路，就因為他是皇族、是司馬元顯！還有劉牢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又自有親信兵馬，即便他還敬重自己，但將來事有萬一，終究是個難以制裁的隱患。可現在他沒法追究‐‐自古以來，哪有斷臂上陣的大將，自己即便還能運籌帷幄，卻還是得仰仗劉裕與劉牢之等人替他出兵放馬征戰四方，而比起見風使舵的劉牢之，他還寧可提拔立場堅定的劉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