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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陵容那裡,終還是要來往的,哪怕她現在居住著的,是眉莊舊日的殿宇。

這一日清早涼快,攜了浣碧與流朱去了陵容的玉潤堂,滿院千竿修竹掩映,自生清涼意味。這樣的情景,自是十分眼熟的。眼前微微模糊,一切如昨,彷彿還是初得恩幸的那一年,和眉莊在夏日炎熱初過的黃昏,一同在玉潤堂的每隻水缸中點了蓮花燈取樂。

時移事易,如今此處所居的寵妃,已是陵容了。行至雲母長階下,原本抄手遊廊上皆放滿了眉莊所鍾愛的菊花。菊花原本盛開於秋,當年因眉莊得寵,又**菊花,玄凌特讓花圃巧匠培植了新品,夏日也能照常開放,實屬奇景。此時這些菊花已經全然不見,正有內監領著小宮女替換花盆,口中呵斥道:“那些菊花全退給花圃去,把小主喜歡的花全擱在廊上,一盆盆要擺得整齊好看。”

我心下微覺不快,對那內監道:“那些菊花退回去可惜,全搬去本宮的宜芙館吧。”

那內監見是我,忙陪著笑臉道:“娘娘喜歡奴才自當遵命,只是這些花開得不合時令,又沒什麼香味,不如奴才叫人換了時新的香花兒給娘娘親自送去……”

他一味的喋喋不休、自作聰明,渾不覺我已經變了臉色。正巧菊清打了簾子從寢殿裡頭端了水出來,見我面有不快之色,很快猜到了緣由,忙朝那內監斥責道:“娘娘叫你送便送,做奴才的哪有這樣多嘴多舌的,娘娘吩咐什麼照辦就是了,想要割舌頭麼。”

那內監嚇得不敢出聲,灰溜溜領了人抱了花盆走了。

我笑:“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嘴上也利索起來了。”

菊清請了一安,笑眯眯道:“娘娘抬舉奴婢侍了小主,奴婢敢不盡心麼。”她打起湘妃竹簾道:“小主剛起來呢。”

殿中安靜無聲,昨夜安息香的氣味尚未散盡,寢殿四周的竹簾皆是半卷,晨光篩進來是薄的明亮暖色。

沒有侍女在側,陵容也沒有發覺我進來,只是一個人坐在臨窗的妝臺前,長髮梳理得油光水滑,如黑綢一般披散在小巧的肩上,尚未攏起成髻。一應的明珠簪環皆整齊羅列面前,她只是無意賞玩,伏在半開啟的硃紅雕花窗臺上,益發襯得一張臉嬌小如荷瓣,容色明淨似水上白蓮。陵容穿著寬大的睡衣,半闔著眼睛凝神思索,身子越發顯得單薄,彷彿是負荷著無盡的清愁。良久,一滴淚,緩緩從她眼角滑落。

我悄然走至她身邊,輕聲道:“妹妹怎麼哭了?”

陵容聞得我的聲音,一雙碧清妙目遽然睜開,一悚驚起,忙忙地揩去眼角的淚痕,勉力笑道:“姐姐來的好早。”

我按住她不讓起來,笑道:“妹妹也好早,只怕是沒睡醒,還在打著瞌睡呢。”

她攜了我的手依依坐下,輕聲掩飾道:“沒有睡好,昨晚的夢魘罷了。”

我把玩著她桌上一把象牙絲編制的扇子,白玉扇柄上點綴蜜臘製成的赤色蝙蝠,翡翠葉子、螺鈿粉花,極是精巧雅緻。

我取了輕輕搖搖,徐徐道:“妹妹有心事也要瞞我麼?”

她遲疑著,終於道:“甄公子……”我的臉色漸漸陰鬱了下來,不再說話,陵容神色哀婉,“甄大人真要這麼狠心麼?畢竟是他的獨子呵……”

我堅決地搖頭:“妻子有孕時沾染娼門,又要為一介煙花拋妻棄子,招惹非議。爹爹沒有這樣的兒子,我也沒有這樣的哥哥”。我難掩傷心之態:“何況是他自己說,寧要佳儀不要官爵身家,嫂嫂已經歸寧孃家居住,哥哥這樣罔顧倫常道義,再難容忍了。”

陵容悲傷:“如此,他一生的清譽也便毀了。”

我的怒氣沉靜收斂,悲涼道:“是哥哥親手毀的。”

陵容的眼中是水汪汪的霧氣:“姐姐你如何還要生公子的氣,他也是有不得已的。你不覺得他很可憐麼,姐姐你曉不曉得,宮中女眷都在笑話他,整個都城的人也在輕視他,人人叫公子為‘薄倖甄郎’,神色輕蔑。姐姐你是他的親妹妹,難道都無所顧慮麼?”陵容一口氣說得急促,聲音在喉間喘息。

我的語氣中有了壓抑的沉重,逼視著她:“不是我不為哥哥顧慮,而是他無視我所有的顧慮。為一介煙花拋棄二十年養育自己的父母、結髮妻子、未出世的孩子和一切世間的倫常。他何曾為我們顧慮?”我的眼光有了審視和探詢的意味,“不曉得哥哥是否為你顧慮過?”我看著她驚訝的微張的唇,笑道:“或許那個叫做‘佳儀’的女子真的和你有幾分相像呢?”

陵容深深的不安,侷促地不敢看我,她喚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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