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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生丁今世,正不知來日如何耳。東望扶桑,感愴交集。”又說:“生丁此時此地,真如處荊棘中,國人竟有販人命以自肥者,尤可憤嘆。”又說:“時危人賤,任何人在何地皆可死”。1932年6月5日致臺靜農:“滬上實危地,殺機甚多,商業之種類又甚多,人頭亦系貨色之一,販此為活者,實繁有徒,倖存者大抵偶然耳。”又說:“文禁如毛,緹騎遍地,則今昔不異,久見而懼。”同年11月7日致山本初枝:“政府及其鷹犬,把我們封鎖起來,幾與社會隔絕。”這就是魯迅所身受的境遇。次年,1月21日致姚克:“我們這裡也腐爛得真可以,依然是血的買賣,現在是常常有人不見!”又有信給山本初枝說:“近來中國式的法西斯開始流行了。朋友中已有一人失蹤,一人遭暗殺。此外,可能還有很多人要被暗殺,但不管怎麼說,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就要拿起筆,去回敬他們的手槍。”典型的唐吉訶德。就在這封信裡,他還很自信地說:“這種白色恐怖也無用。總有一天會停止的。”又次年,他再致信山本初枝時,卻依然報告同樣的內容,而且大有加劇之概,說:“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近來這樣的黑暗,網密犬多,獎勵人們去當惡人,真是無法忍受。非反抗不可。”政府的恐怖行為和魯迅的反抗行動都在持續進行,猶如一場角鬥,一場馬拉松競跑;然而這時,我們卻聽到了他對朋友悄聲說的一句話:

“遺憾的是,我已年過五十。”

1。戰士的生活

自1925年介入北師大事件的論戰以來,尤其到了上海,“水戰火戰,日戰夜戰”,魯迅已然失去了一個人的正常生活。除了間或到內山書店去,偶爾看看電影,大抵囚人一般困守在四川北路的一間寓所裡。因為地處“半租界”,所以他把寓所戲稱“且介亭”,是一種特殊的亭子間。至今兄弟反目,昔日的朋友如錢玄同、林語堂等多已分手,或者隔膜日深。青年朋友死的死,如柔石瞿秋白;走的走,如馮雪峰之去蘇區,蕭紅之去日本。餘下的,只有蕭軍胡風少數幾個,聚會也極少。他與四圍社會的聯絡,惟憑大量的書報和有限的通訊。孤獨,疾病,死亡的預感,靜寂中充滿騷動。如果說他是一隻沉潛的牡蠣,這譬喻是不確切的,因為沒有殼,也沒有清水。他是游魚,自由是他的生命,可是現在已經落在乾涸而灼熱的河灘上了。

書桌面前放置一把圓椅,旁邊是一把藤躺椅。從這裡到那裡,往來無所謂工作或休息,如是午後,如是黃昏,如是深夜。因為歉疚於給予愛人和孩子以太少的溫存,當許廣平臨睡時,他每每贖罪似地在床沿陪坐幾分鐘;勞累的時候,則一起翻閱《芥子園畫譜》之類,借圖畫以獲取少許的怡悅。他多次使用《莊子》裡的“相濡以沫”的寓言,一生所爭的“自由的波浪”,最後竟然化作星點唾沫,這是可慰藉的呢,抑或可悲哀的呢?但是無論如何,身為戰士,與家庭生活是多少顯得不相容的。日常生活是平庸的,瑣碎的,富於自然節奏的,還有趣味的調劑,更多地關係到肉體生命;而戰士太看重精神,往往一個人過激情的日子。他是獨異的,夢幻的,興奮的,但是對待自己是嚴苛的,因而是枯燥乏味的,甚至是病態的。沒有誰會在桌面上看到歷史的變動和社會的震盪,戰士則如此,他會在小屋子裡聽到無數人的哭泣,在皎好的月夜看到人肉筵宴,閃爍的刀叉和獰笑的臉,他所感受到的多是令人悲憤難耐的事情。家庭是人類個體的最初也是最後的一個安全而親密的圈子,戰士的內心生活,卻與日常生活相分離而越出圍欄之外。正如魯迅描畫的病中的生活,“外面的進行著的夜,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與社會的互涉性,使戰士的日常生活,在黯淡中煥發光彩,但也同時在喜劇的完整性方面變得殘缺不全。“戰士的日常生活,是並不全部可歌可泣的,然而又無不和可歌可泣之部相關聯,這才是實際上的戰士。”在這裡,魯迅使用了“可歌可泣”四字。其實,對社會而言是“可歌”的,對“家庭”而言是“可泣”的。真正的戰士,很難從家庭生活中獲得世俗意義的幸福,可以說,從獻身於鬥爭的那一天起,他就註定要擔當個人的不幸。布朗基曾經在信中這樣告白說:“說到幸福,我只得面向過去,或者面向對我來說除了墳墓以外沒有任何希望的將來。”在實際生活中的境遇,每個戰士都是一樣。

對於這種境遇,魯迅是清楚的。他接連大病,差點要“翹辮子”,致使宋慶齡及眾多友人多次動員他住院,或是出國療養。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經永遠離不開中國,離不開切切實實的鬥爭生活了。病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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