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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來這裡的文人墨客常常會見景生情,寫下些詩文和圖畫,一是消遣,二是留念,一般都不敢留下真名實姓。圖畫詩文做得好的,老鴇就用來裝飾床的內壁,貼得久了,再換上新的。狄公見一聯對子字跡很是靈動灑脫,不禁低聲念道:
“柳梅才欲渡春色,楸梧半已墜秋聲”
他點了點頭,說道:“寫得很悽切,人生往往正是如此啊。”他突然直起腰來,眼光落在一首七言絕句上。絕句前兩句筆跡正和冷虔房裡看到的那幅夏日蓮花圖上的題詩幾乎一樣,後兩句卻是一絲不苟的工楷,極是娟秀,一眼就可看出是受過教育的名媛淑女們的慣常筆跡。詩道:
百年紛紛走大川,逝水落紅兩渺渺
莫向三春田華章,一夜風雨記多少?
詩沒有留款。
這也是當時流行的雅事。男的先寫下前兩句,女的再續上後兩句,分珠便是聯句,合壁則成一絕。上面這首詩正是這樣。它用逝水落花來比況人生短暫、歡樂難久,很可能就是暗喻這種私會的關係,且寫得不落陳套,甚有意境。
那個紅眼睛描述滕夫人的情人兩頰噴紅,這種噴紅並不一定是由飲酒引起的,倒很可能是使冷德喪命的那種可怕的肺癆所表現出來的症象。那個年輕畫家對生命的感嘆、對蓮花的偏愛似乎更進一步說明問題。
狄公對豔香說:“這首詩有可能就是滕夫人和她的情人合寫的。”
“我不懂詩的意思,”豔香道,“不過,我聽起來倒象一首悲哀的詩。你認得出她情人的字跡嗎?”
“認得出。不過,即使認出了又有什麼用呢?他死了半個月了,怎會是殺了滕夫人的兇手呢?”
他想了一會,又對豔香說:“你現在下樓去,同那老鴇閒聊聊,請她仔細說說那對情人的事。”
豔香不快地噘起一張小嘴。說道:“你急於想趕走我嗎?你你耐著性子再陪我一會兒吧,假戲不真做也還得做做樣子。”
狄公帶著歉意陪了一笑,說道:“我心裡雖捆著點事,但我還是非常喜歡你陪著我的。你去把那個大盤拿來,我們吃一點、喝一點,多聊上幾句。”
豔香一聲不響地從床上爬了下來,取來那托盤放在兩人之間,一屁股坐在篾席上,倒了兩杯茶,自顧吃了一塊糖。
突然,她開口道:“這不同你在自己家裡一樣麼?傻瓜!”
“你說什麼?”狄公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在自己家裡?你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是不會有家的。”
“別講你的鬼話了!”豔香生氣地說。“你的戲演得很象,但你瞞得過排軍他們一幫粗心人,你卻瞞不過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狄公不由問道。
她湊近狄公,很快用手摸了摸他的肩膀,然後帶著輕蔑的口氣說道:“瞧這細膩平滑的面板,每天香湯沐浴,再塗上什麼油脂粉膏的,才有這等光澤。渾身又沒一處傷疤。你身子強壯是與公子哥兒們比劍要拳練出來的。瞧你那目中無人的模樣,一個攔路打劫的強盜會象你這樣安穩地和我一起坐在席子上津津有味地品呷著茶?那號人遇上這樣的好機會,即使他們正忙著一頭買賣,也要與我糾纏夠了才去為他的買賣操心。他們哪裡象你這樣有福分,家裡一定藏著三妻四妾的,嬌滴滴甜言蜜語,白天黑夜哄抬著你。我不知道你是何等人,幹什麼樣的營生,我也不須管問這些,我卻是忍耐不了你這股子怠慢人的勁。”
這突如其來的一頓數落,著實叫狄公吃了一驚。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豔香以一種抱怨的聲調繼續說道:“既然你不是我們一類的人,為什麼又混來我們這裡監視我們、監視排軍——一個完全信賴你的好人,你是不是想拿著我們的短當笑話講去?”
憤怒和激動使她流出了眼淚。
“你說得對。”狄公平靜地說。“我確是在扮演著角色,但絕不是隨便取笑你。我是衙門裡的官員,正在查訪一樁殺人案子。排軍和你雖不知我的底細但卻給了我種種方便和協助。你說我不是你們一類的人,那完全錯了。我曾立誓為國家效忠,為百姓辦事。我們黃帝子孫,大唐臣民都是一家人,刺史夫人也好,你豔香也好;宰相尚書也好,你的排軍也好,都是一類的人——我講的這話你聽得明白嗎?”
豔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怒氣消了不少。她抽出絹帕擦了擦臉。
“還有一句話,”狄公笑了笑說:“讓我向你照實說,我覺得你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女子,不僅體態窈窕,容貌可愛,而且還有一顆善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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