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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懼的神情,是齊昱意料之中。

齊昱慢慢收起摺扇,唇角微末的笑意亦是一點一點地收了起來,此時只目如霜雪地看著溫彥之,道:“想查工部舊案,你就真的不怕死?”

☆、第9章 【那株不開花的樹】

“皇上要殺微臣,微臣無話可說。”溫彥之依舊肅然地跪在那裡,目光靜靜看向前方虛空處,好似看著院中青磚碧瓦,又像是映著翠竹的葉子。

總之,不是懼怕。

那不卑不屈的模樣,叫齊昱想起了御書房後院廊下,那株不開花的樹。年年空把一身青綠付了春日裡最不羈的風,等到秋天搖落飄零,終了,自己甚麼也不剩下。

齊昱看著他,哂道:“果真是個呆子,恐你真死了,亦不知自己是為何而死。”

溫彥之猛地迴轉目光,眼眸中像是亮起了星:“皇上知道秦尚書的冤情?”

齊昱勾起一個不近人情的笑:“你怎知那是冤情?”

“秦尚書乃忠義之人,”溫彥之聲音提高,“秦尚書絕不會——”

“有多絕對?”齊昱打斷他,銳利的目光直看進他的眼中,“你才認識秦文樹多久,就知道他是個甚麼人?你從小被溫久齡養在宗族,與世無爭,若不是參舉狀元及第,根本不會來到京城,你對朝中百官又知道多少?”

溫彥之愕然,怔怔看著齊昱。

齊昱手肘撐在石桌上,笑道:“實則史記也是誤人,總叫心有不甘者都以為自己是伍子胥,忍辱負重便可‘隱忍就功名’,可你也不想想,那伍子胥是個什麼下場?”

——父受讒誅,伍子胥為父報仇滅了楚國,將楚平王挖出鞭屍,好似報仇雪恨了,可最終卻和父親伍奢一樣,死於小人的讒言,和君王的不信任。

“溫彥之,”齊昱接著道,“當年將秦文樹彈劾之人,是御史斷丞彭懷秋,大理寺卿周博崇督查取證,審理此案的御史大夫林瑾如今已貴為太傅,將秦文樹滿門抄斬的文書,更是先皇御筆所批。他們都不覺得秦文樹冤,又豈容得下你來為他喊冤?單單是你今日質疑先皇判決之事,就已夠朕砍你八次腦袋了。”

溫彥之垂下眼,木訥地薄唇微啟:“那皇上還在等甚麼。”

乃是仍舊不明白,亦不怕的模樣。

齊昱看著他,像在看一尊頑石,一方愚木,抑或是看一隻撞了南牆還不知返的傻狍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為何方才御書房裡,覺得這呆子的性命,重要到要讓自己出宮來將他訓上一頓?他不過是個一根筋的呆貨,留得他被朝中那群能人折磨死,又有什麼不行?

如此點撥他,自己等的,是甚麼?

難道僅僅是因為他終於等到一個人同他說,治水、安邦,是有希望的?

十年前踏入關西,八年前血戰黃沙,六年前助康王扳倒廢太子齊曇,四年前收歸人心,兩年前釜底抽薪毀了康王奪位之計,到如今繼承大統——每日挑著青燈批奏章、每日發狂一般尋找治水之法,他一直都在等的,究竟是什麼?

想想,他自己都想笑。

若說,他等的只是還江山一片海晏河清、富足安穩,溫彥之會不會信?

或是,他在這呆子眼中,大約如先皇似的,只是個昏君罷了。

那又能如何呢?

溫彥之遲遲沒有等到齊昱的回答,抬眼看去,卻見齊昱正目光清亮地看來,笑著,像是在笑跪在地上的自己,卻又像是自嘲。

他總在笑。

溫彥之垂眸,長睫微動。

“罷了,”齊昱嘆息,放棄,抬手指了指石桌上的瓷碗,“還是先吃麵罷。”

麵條是用一種木器做出的,將麵糰放在木槽中再輕輕轉動木槽旁邊的把手,細長的麵條便會從另一側的狹窄的木洞中擠出,十分新鮮。

溫彥之捧出一口雪花辭的廣口方碗,撈出給齊昱的白麵,並撒上蔥花和細鹽,恭敬放到齊昱面前。

齊昱看著眼前的面,湯十分清,清到他都能看見自己在湯中的倒影,且真的只有蔥花,半點兒油腥都無。

他不由再問自己:朕究竟是為何,要放棄宮中的晚膳。

況這呆子還不領情。

溫彥之將一雙竹筷遞給了齊昱,這才讓開來,站在旁邊。一旁默不作聲多時的周福走來,要先查驗一番湯麵,卻被齊昱揮揮手,遣開了。

——姓溫的腦子大彎轉不了幾個,你竟還指望著他弒君。

——不如指望老高麗國君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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