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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秋日午後,南方的天空難得高遠蔚藍,白雲像棉絮一般被扯開,身後墓碑與樹木一道森森林立,在和尚們越來越大的誦經聲中,風吹過枝杈發出沙沙聲。生與死的界限在此處悄然消弭。陽光下,徐文耀挨著王錚,親眼目睹了人們將裝有青年骨灰的罈子從小洞窟裡移到寬闊的墓穴中。那個罈子太小,質地又太粗糙,很難想象一個人就這麼被完全裝進去,像從未活過的物品一樣。徐文耀想,誰還記得這個罈子裡曾經是那樣的一個青年呢,他面容清俊,笑容憨厚,他在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徐文耀看著法師鄭重其事地主持封土立碑,他冷眼旁觀,注意到昂貴的大理石墓碑上,鑿刻有鎏金宋體大字,上面鏗鏘有力地寫著青年的名諱和生卒年。徐文耀呆呆地看著那塊墓碑上的字型,他想,原來青年的名字叫這個,這個名字,他曾經偷偷喊過,在心裡翻來覆去思念過,後來漫長的歲月又被刻意塵封和遺忘過。以至於今天,在又重新遭遇這個名字的瞬間,他竟然覺得無比陌生。而與此相對,卻是記憶中青年的形貌再度清晰,他在這場遲來的葬禮上,終於奇蹟一般地拼湊出老師年輕的模樣,輪廓與記憶中的細節一一對應,就如撿到最重要的那幾塊拼圖,一個鮮活立體的年輕男子在記憶深處衝他和善地微笑。時光荏苒,然而那個人仍然如此年輕,他永遠停在年輕的時代,再也不必經歷衰老和蛻變,再也不必經歷後面無聊或無奈的人生。然而當初的少年已經悄然老去,或許,在他目睹了那個人的死亡後,他就已經直接跨過青年壯年,慢慢地走向衰老。徐文耀覺得眼眶發澀,他鬆開王錚的肩膀,一步一步,像越過千山萬水那樣,朝老師新落成的墓穴走去。他默默地佇立在墓碑前,接過小助理遞過來的大把鮮花,輕輕放在墓碑前。他長久地凝望上面一張褪色的老照片,然後,像一個老人那樣深深鞠躬。彎腰的瞬間,眼中久蓄的眼淚滴了下來。他咬緊嘴唇,在一刻,腦海中猶如有部無聲電影放映機,靜默地回放出這個男人留給他為數不多的記憶:初遇時他雖然被籃球撞破了鼻子,卻仍然掩飾不住的俊美溫和;第一次徐文耀登門拜訪時他雖然詫異,卻仍然笑容滿面,和藹地把自己迎進家裡去;某一年大冬天夜裡,徐文耀突發奇想跑來敲他的門,謊稱離家出走時他眼中流露出的又心疼又擔憂的神色;還有春天漫長的午後,他躺在床上午睡,那一幅溫良無害的模樣。其實人記得的東西很多,記憶的大門一旦允許被開啟,湧進來的,多到數不清的細節便足以沖淡那幾幕最不堪的回憶。徐文耀淚流滿面,在心裡一遍遍說,對不起,我記得你,我不會忘記你。我記得你曾經是多麼美好的人,我也知道,你所有的那種美好,其實有多脆弱。但不管怎樣,對已經發生過的事,我們無能為力去改變,對已經失去的人,我們沒有辦法去挽留。很久以後,徐文耀挺直腰板,他臉上的淚痕已經不見,目光內斂晶亮,轉過身,慢慢地退到一邊。他一退開,來觀禮的人們便一個個上前去,將領到的白色或黃色菊花擺到嶄新的墓碑前。不一會,墓碑便被鮮花所包圍。王錚也去獻了花,他默默走回徐文耀身邊,徐文耀衝他淡淡笑了笑,然後招手將助理叫了過來,吩咐他跟進接下來的事,小助理興致勃勃地問他:&ldo;那幾個號喪的要真過來打秋風呢?&rdo;&ldo;你要連這幾個人都打發不了,往後也別跟著我了。&rdo;徐文耀斜覷了他一眼說,&ldo;該說什麼說什麼,別太為難他們了,反正你給我乖乖在這待著,我跟你王哥還有事辦,先走了。&rdo;小助理苦著臉答應了,徐文耀回頭對王錚說:&ldo;好了,咱們終於可以走了。&rdo;&ldo;這次是真的決定回家了?&rdo;徐文耀一愣,隨機笑著說:&ldo;當然,咱們回家去。&rdo;徐文耀是那種頗具行動力的人,他說回去,就立即帶了王錚回賓館收拾東西,當下便開車上路。這裡跟g市隔著省,開車需長達八小時以上,但徐文耀仗著身體強健,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這時候歸心似箭,半點也不願再耽擱。王錚細心地買了些乾糧和水以備路上用,並且每當開車超出倆小時,一定會要徐文耀停下,在高速公路邊的加油站或者補給站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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