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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後知後覺的猜到她多半是想到了簡叔。三年前得知把簡叔推下樓的是我的丈夫之後,簡嵐的情緒很不穩定。任何一點小事都能激怒她,她對所有安慰她的人發火,對王復琛還有我大吼大叫。那段時間我甚至懷疑她也像秦森一樣,因為受到過大的刺激和精神壓力,成了精神分裂症患者。時隔三年,我以為她已經恢復從前的狀態。但現在看來,她仍然沒有徹底走出來。“直到那天看到董梅。”像是失去了與我對視的勇氣,簡嵐盯著擋風玻璃外虛無的一點,嚥下喉中的哽咽,深吸一口氣,緩緩張合起了雙唇,“她原先工作的工廠已經因為她丈夫和兒子的事,把她開除了。她找不到工作,只能每天拾荒。一到週末,她就會去每個死者家門口跪上半天。有些死者家屬看到她,會對她拳打腳踢。還有衝她潑滾水的。她從來不躲,也不說話。只是跪在那裡。”她每說一句話,眼眶中都有水光流轉,面部的肌肉好幾次由於極力剋制眼淚而抽搐,“然後我發現,其實不論她淪落到何種下場……不論她是死是活,不論她有沒有悔過——都不可能得到原諒。也許人們需要的只是一個仇恨的物件。大多數情況下,只有仇恨才能讓我們不那麼受到悲痛情緒的影響。”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我自以為我已經親手結束了一切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體會。“所以一旦失去了外在的仇恨物件,就會反過來恨自己。”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因此從那天起,我開始恨秦森。也開始恨自己。合上眼用手抹掉淚水,簡嵐吸了吸鼻子,穩住情緒才抬起頭:“對,沒錯。”她終於轉過頭來,視線越過我,投向了遠處的董梅,“所以我也會想,董梅不逃不躲,是不是因為她在恨她自己。我調查了一下她的背景,除了毛文竇和毛一瑞,她再沒有別的親人。她也只剩下自己可以恨。”我也撇頭看向窗外。這時候有個男人從居民樓裡走了出來,站在屋簷下,好像在衝著董梅咆哮。隔著厚重的雨幕,我都能隱約聽到他的吼叫聲。他懷裡似乎還抱著一個孩子,不過四歲,正張著嘴嚎啕大哭。是死者的家屬吧。原本完整的一個家,如今只剩下男人帶著孩子。董梅呢?我挪動視線去看這個沉默地低著頭跪在大雨中的女人。她原先也有一個完整的家。現下只有她自己了。“魏琳。”簡嵐忽然叫我。等我轉首撞上她的視線,她才翕張了一下嘴唇,像是做下決定,鄭重地告訴我:“我不會原諒秦森。我知道那個時候他在犯病,如果神志清醒他絕對不可能把我爸推下樓。但是我不能原諒他。”她眉心發顫,竭力忍住要溢位眼眶的眼淚,“不然我不知道該恨誰。我怕哪天我只能恨自己了,就會變成董梅現在的樣子。”習慣性地伸出右手按住她的眉心,我挪了挪指尖,一點點把她皺起的眉頭壓平。“沒事。你不需要原諒他。”我說,“我也不想看到你變成這樣。”我的確從來沒有奢求過原諒。不管是對簡嵐,還是對自己。她喉中一陣嗚咽,突然就抓住我的手失控地哭起來。“你跟我回x市,好不好?”死死攥住我的手,她不停掉著眼淚,一字一句裡是抑制不住的哭腔,“我只剩你一個家裡人了,魏琳。”她哭著懇求,紅腫的眼睛直直地望進我的眼裡,嗓子啞得不像話,“我們回去,還像以前一樣過日子,好不好?”挪了挪膝上的左手,以防那些滾燙的淚水砸到我的小拇指。我發覺自己表情麻木,內心也茫然一片。我不能理解簡嵐為什麼要哭。她的每一聲抽噎都刺痛了我的耳膜,但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的感覺。“簡嵐。”為了掩飾這一點,我臨時抓住了一個藉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稍稍收住了哭聲,她抬眼緊抿著嘴望向我,等待我的下文。抽出右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將目光轉向前方的擋風玻璃。失去了雨刷的庇佑,整面玻璃已經被如瀑的雨水覆蓋。“我跟秦森的孩子,不是因為我流產而死的。”她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為了捋順混亂的呼吸,還是因為驚訝而忘記了開口,“但是你當時告訴我……”“你問我為什麼去美國之後有半年多沒有聯絡你。”我打斷她,盯著擋風玻璃略略失神,“不是我不想聯絡你,是我不能聯絡你。”v市大雨滂沱的天氣總會讓我想起x市。那畢竟是我生活了三十餘年的城市,我不可能從沒有想念過它。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去。如果可以,我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去。“我被關在一個地方半年。就在x市。”將記憶中的那些場景概括為不具感情的語句,我慢慢回憶,“針插/進指甲縫裡,被夾棍夾手指,電擊……或許還有別的吧。我記不太清。”一時間詞窮,我抿唇不言了一會兒,才說:“很難熬的一段日子。孩子也是那個時候沒了。”“那秦森……”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一直在找我。”我偏首對上她的視線,不出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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