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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子?”馮會長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別給臉不要臉了,你若在這裡挑三揀四的,也得先看看自己是個什麼玩意。給你三分顏色你倒開起染坊來了,我只問你,能不能唱?” 驚鴻許弋良將西裝上衣搭在手臂上,原本站起身想請辭,誰知馮會長突然動怒,便也不好開口,不尷不尬地立在邊上,見張有誠拼命給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擠出來了,便輕輕一笑,又坐了下來。只見馮會長又向那戲子問了一道,“你唱還是不唱?”那戲子看起來聰明輕巧,腦袋卻像是實心榆木做的一般,說出的話也不像他本人那樣低眉順眼。“不是不唱,是不能唱。唱戲將就不得,沒了笛子,便不是昆戲。”他聲音不大,語氣也算恭敬,只是這圓圓潤潤的一個軟釘子,卻結結實實紮了馮會長的逆鱗。“啪”地一聲,俞月三的腳下碎了一個青花瓷的茶盞,滾燙的茶水潑了他一腳,只聽馮會長喊道,“劉漢聲!你來瞧瞧你給我帶的什麼人!他以為他是誰,敢在我這裡翻天!”馮會長怒氣愈烈,眾人手裡都捏著一把汗,眼瞅著原本融洽的一場聚會被他攪黃了,心裡暗怪那戲子不識抬舉,已經盤算上了過後要怎麼給他一個教訓了。“有笛子就能唱了嗎?”突然一個聲音從房間一角傳了過來,眾人尋音看了過去,只見許弋良從角落裡款款站了起來,將手臂掛著的西裝搭在了椅子扶手上。“有笛子就能唱嗎?”許弋良一邊往前走著,一邊又問了一句。俞月三看那人面容和悅,態度謙順,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笛子有嗎?”許弋良走到他身邊道,“你應該帶了吧。”俞月三又點了點頭,轉身從他的包袱中取出一個綢布包裹的管狀物件來,拆開了遞給許弋良。許弋良將那竹笛橫在兩手間,又用手指對準了按孔比劃了幾下,心中暗自把曲譜回想了一遍。許弋良留洋的時候年紀小,接觸的西方藝術便更多些,原本喜歡的樂器都是鋼琴、梵婀玲之類。那一年他們大學搞學生話劇比賽,他們學社偏偏立志要做一部有古典氣質的,便機緣巧合地排了幾折昆戲。因許弋良學過一段時間長笛,便交由他承擔笛子的大任。許弋良雖然沒有正經學過,但好歹觸類旁通,也算順利演下來了。誰知今日在這裡派上用場。許弋良對俞月三笑了笑道,“我會的不多,許久不練還有些生疏,你別介意!”俞月三愣了一愣,只覺得眼前此人笑容和煦,語氣柔緩,叫人如沐春風。跟那些趾高氣昂,銅臭熏天的有錢人很不一樣。許弋良又笑,“怎麼不說話,我會吹幾段《牡丹亭》,要不您就將就著唱一段?”“成!”俞月三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瑩瑩的牙來。在座的幾個賓客都是商界有些頭面的人物,雖不認識許弋良,但多少同他父親打過交道,看他此番同戲子同奏合演,紛紛搖頭覺得不成規矩,有傷體面。有幾個甚至在下面私語起來,說許弋良專好這口,捧的就是現今正當紅的名伶白憐生,還曾為他一擲千金,險些與家裡鬧翻。張有誠長長嘆了口氣,心道今日不該帶他來了,此人骨子裡天生三分魔性,總時不時透出股放誕不羈的混意來。張有誠看了沉默不語的馮會長一眼,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圓這個場子去,便也不多插手,由他去了。許弋良同俞月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抬起手將竹笛放在了嘴邊。笛聲悠揚,清脆婉轉,是一個《醉扶歸》。俞月三聞音抬起右臂,三指拈扇,只一個眼波流轉,分明就是個娉婷的杜麗娘。“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柔情款款,風致楚楚。“他牡丹雖好,那春歸怎佔得先?”孤芳自傷,百轉柔腸。“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纏綿悱惻,哀嘆痴怨。“最撩人春色是今天。”溫柔繾綣,醉心蕩漾。“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痴痴艾艾,如泣如訴。“甚西風吹夢無蹤。人去難逢,須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裡別是一般疼痛。”人常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許弋良的笛子吹得著實不怎麼好,有幾個音甚至吹錯了,可俞月三的聲音卻好似長了細小的觸角一般緊緊纏繞在那笛聲上,一詠三嘆,嗚咽婉轉,好像他就該是那奼紫嫣紅裡的一隻驚鴻,落入那設計好的溫柔陷阱,一場春夢影無痕,眼前又只剩斷壁頹垣。許弋良吹到後面,甚至忘了此時此刻他是個琴師,連曲譜也顧不上想,完全靠著指尖的記憶和俞月三相附相和,相纏相繞,好像他們天生合該共演這麼一曲似的。下面聽戲的爺們總歸是對昆戲沒有興趣,他們聽了這兩句便不耐煩,覺得不甚熱鬧,卻也不好當眾叫許弋良下不來臺,各顧各的說笑玩樂,紛紛自便起來。房間內一時變得有些嘈雜,可那陣陣紛亂中,總有一笛一歌,似有穿牆透壁、直衝雲霄之力,從那汙濁俗豔中拼死掙脫出來,拔出一株高昂雪白的玉蘭。杜麗娘的痴戀化成絕望,變成一隻有情又似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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