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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背影。

算了。

她夾了一塊最大的肉骨頭,咬下一塊,肉鹹淡適中,軟爛脫骨,淳樸的肉香夾雜著獨有的香料味,堆在鋼盆裡冒著熱氣。

都是她的。

還是小孩子時,徐麗華就冷冷地告誡她:吃飯的時候有點眼色,這菜可不是給你一個人吃的。

徐麗華是她媽。

她時刻牢記在心,所以桌上的菜上來,她都會乖乖地等別人先吃;幹了一天累活的爸爸坐在主位,每到吃飯時都先重重地嘆一口氣,把這一天的疲憊均勻地分給家人後,才卸掉包袱般拿起筷子。

和她相反的是,弟弟從沒有她這種顧慮。

他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平時讓他幹活時會裝瞎,但在飯桌上一下子就夾走盤子裡賣相最好的那一塊:魚的中段,豬的精排,埋在深處的雞腿。

每當這個時候,徐麗華都會表達不滿,或是皺眉,或是瞪眼,然後輕飄飄地罵一句:“饞鬼,吃飯這麼沒樣子。”

小時候的蔣誦會竊喜,彎著唇角,大家閨秀般在盤子邊緣夾起一塊浸滿湯汁的蔥花,抿進嘴裡。

菜在擺上桌子時就已經註定吃法,一家四口嚴格地實行等級分工,男女分組,爸爸和弟弟負責盡情吃,媽媽和她負責看眼色收尾。

小時候的她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慢慢長大後,才感覺到這種從小就習慣的事是多麼不可理喻。

和她爸那種疲憊嘆氣對應的,就是她媽這種理所當然奉獻的模樣,他們像兩臺人工造雪機,雪花又一片不落地撒到她身上。

夏天她高考結束,成績還算不錯。中年男人吸著煙,坐在缺了腿的方凳上嘆氣,乾枯皸裂的手抱著頭,彷彿遇到人生最大的難題。

徐麗華則把半顆白菜扔到菜板上剁碎,燉了一大鍋;晚上,一家人圍坐在狹窄的簡易桌邊,壓抑的氣氛籠罩,籠罩著一盆清湯寡水的白菜湯。

蔣誦放下筷子,“大學我不上,我知道家裡的情況。”

蔣大程眼神閃了一下,習慣性地嘆了口氣,徐麗華眉頭舒開,端著盆往碗裡倒湯,湯到碗沿,沒過米飯,褪色的木筷在攪動,毫無規律的。

“行,你自己可想明白了,隔壁三叔認識電子廠的人,過幾天把你安排進去。”

事情就這樣定了,不會有轉機,蔣誦沒什麼情緒,對這種不需要想就能知道的結局懶得費心。

好在飯桌上的壓抑散去了,她沉默著端起飯碗,從盆底夾出一塊白菜幫。

街燈亮起,蔣誦吃完一整份脊骨。

胃裡沉甸甸的,連呼吸也帶著肉香,十九年來,她很少有這種從內到外的充盈感。

她拉著行李,踩在凍得結實的汙色冰面上,一步三滑地往租的房子走。

六樓,一室一廳,房東定居在別的城市,人沒回來,只在電話裡告訴她鑰匙在門口的地墊下;蔣誦不敢彎腰,生怕吃進去的肉從嗓子眼裡滑出來,緩緩蹲下摸索。

樓房老舊,租金便宜,三千塊半年。

環境是和價錢相襯的破爛,牆皮翹起,頭頂吊著最小瓦的燈泡,發出古墓般幽暗的光。

鑰匙在地墊的角落,有一些生鏽,她手已經凍僵,頗費力氣地擰開門。

北方還在供暖期,室內乾燥的熱意,和室外的寒冷呈兩極。她摸著門邊的牆壁,按照記憶裡的房子實景圖確定開關的位置,啪地按亮。

和同城租房裡的照片一樣,空蕩蕩的房子,左邊是臥室,右邊是開放式廚房,廚房對門是洗手間,沒有客廳。

有沒有客廳無所謂,她只想要寬敞的陽臺。

陽臺和臥室連著,室內擺著一張單人床,旁邊是淺白色的櫃子,灰藍色的窗簾後,是三面臨窗的陽臺。

蔣誦慢慢走過去,頂樓視野好,窗外是被夜色籠罩的北方小城,小區入住率不高,目之所及黑梭梭一片,沒有燈光的視窗占大多數。

租之前,她曾問房東,為什麼租金這麼便宜。房東是個髒話是口頭語的中年男人,聽她這麼問忍不住笑出來。

“這破地方都他媽沒人了,有能耐的誰在這呆。”

人似乎都是這樣,在一個地方待得厭倦,看不到出路,索性背起行囊,去別人逃離的地方重新開始。

不過,她不是。

她想結束。

高考後那個暑假,她去了電子廠,身上套著悶熱的防塵服,坐在流水線旁的塑膠凳上,撕掉配件的舊標,再黏上新標,如此重複,上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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