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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候府規模極大,而賀文茵的春山院坐落於侯府東北角,最是陰暗潮溼,春秋時苔蘚能長得比院內竹子還快。

何況近些日子又常常秋雨不斷,平陽候府的雕花青磚溼滑得嚇人,險些讓大病初癒的賀文茵一個趔趄摔倒在路上。

然而她甚至還未曾再度站穩,便聽那翠兒輕笑一聲,催命般開口提醒道:

“姑娘快些吧,莫要讓一大家子人等著了。我還有話要傳,便先行一步。”

說罷,她便悠悠地帶著一眾小廝,一大群人烏泱泱地朝一旁的聽雨院傳老太太聖旨去了。

“這仗勢欺人的蠢貨……”月疏將賀文茵小心翼翼地攙起來,嘴裡憤憤念著,“將將下過雨,地上滑成這般,金玉堂離這又那樣遠,就非得姑娘跑過去不成麼?”

“走吧。”

賀文茵搖搖頭,壓下月疏怒而揚起的手,只低聲道。

正如其名一般,金玉堂是個實打實由金子堆起來的院落,在其中便是一株草都能被講出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名頭。

譬如那充作隔斷的影壁乃是位不世出大師唯二石刻之作其中之一,又例如影壁後那極長的抄手遊廊上每一分彩繪都是吳子道大師親手所繪……

其間種種,嘴最快的說書先生也得報上三天三夜。若要總而言之,便是提到這放到豪富雲集的京城也稱得上名頭的院落,莫說主子們,便是平陽候府最底層的下人也會驕傲地挺起胸膛來。

但一路走至這宮宇一般的院落,賀文茵只覺得心像是慢慢地被人拿著要斷不斷的細絲吊到了那高高的匾額上,似乎只要稍有疏忽,便會砰一聲摔爛在地上。

是以她在垂花門前猶豫半晌,方才深吸一口氣,垂下腦袋,擺出一副恭敬的模樣邁入了前門。

甫一進門,堂屋內眾人的目光便齊刷刷投了過來。而幾乎在她進門一瞬,其中端坐於最上首黃檀太師椅的人,臉上慈祥的微笑便消失了個無影無蹤,反倒將那泛黃的眼珠直勾勾地瞪了起來。

此人便是賀老太太:她上著鵝黃織金豎領短衫,下穿棗紅蹙金刺繡馬面裙,並一身杏紅水田紋比甲,頭戴墨色金紋抹額,端得是一派富貴尊容——只叫不知道的人見了以為是今日聖駕將至。

但賀文茵早已習慣了這般的審視。她未曾停留半分,徑直垂著腦袋向前,最終步子虛乏地停步,掩面輕咳兩聲,微微彎腰行了個請安禮。

“……給老太太請安。”

這些年她琴棋書畫一個都沒學精,倒是將演員的自我修養學了個十成十。現在她自信自己要是穿越回去,單這一身扮演將死之人的本事就足以在豎店影視城混口飯吃。

但顯然,即使是她當真處於彌留之際,賀老太太也是不信的。見賀文茵這般虛弱,她反倒嘲弄般輕哼一聲,未置一詞。

她上次見她還是在去歲冬日的祠堂前。如此一瞧,倒真又是瘦了不假,有點生病的樣子。

但賀文茵本就生得美極,如此不加粉飾,只穿著件素過頭的舊月白褂子靜靜往那處一站,便有了要將她那一旁的嫡親孫女壓過去的架勢。

思及此處,賀老太太重重一敲手邊的柺杖,本就皺著的眉頭越發擰在了一起,打量的目光也越發不善起來。

這樣看來,這混賬玩意倒真真是生得愈發像她那姨娘了,果真不出她所料,也是個勾人的狐媚子!

縱使已然十餘年過去,她這老婆子一閉眼,腦內也仍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那罪該萬死的姨娘餘氏被粗使婆子們拉扯著跪在大堂前的景象。

那日正是賀大姑娘的母親,她親外甥女的頭七。害人性命的惡毒婦人餘氏被丫頭婆子們壓著往靈堂下跪,嘴裡卻仍是咒罵的誑語,道些什麼大夫人苛待她和賀文茵;

而這賀文茵更是叫她刮目相看,竟敢梗著脖子,跌跌撞撞跑去報官,三個小廝都扯不回來。被壓回院子時寧願捱打也不願認一句錯,只道說是她姨娘有冤!

即使平陽候府早已風光不再,賀老太太也仍覺得這話荒謬至極。餘氏若是嫁了普通人家,怕是早已在早些年的戰亂中殞命,連糠也吃不上一口。如今他們日日供著,倒成了被她們母女反咬一口的錯處!

這孽障之女如今倒是也好啊,見了她都不行大禮了!

“你倒是叫我們好一番等啊。”

最終,賀老太太輕蔑地“呵”一聲,用白玉扳指點點手邊的月牙桌,拖長了氣息揚聲道:

“怎麼,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了?給我抬起頭來大聲答話!”

賀文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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