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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公你,歸我管。
韓岡的話入耳,文彥博甚至沒有怒。
看著只剩兩人的正廳,他想起了之前韓岡在報紙上的文章,以及文章中對自己嚴詞厲色的抨擊。
也就是說,當前這個朝廷,文彥博不論去找那條門路,站在路終點的,都是韓岡。只要韓岡不鬆口,有關文彥博的事上,誰也不能繞過他去。
“承蒙相公看得起。”文彥博極有風度的拱了拱手。
韓岡當真這麼看重自己,顯而易見,必然是有其理由。
來京多日,文彥博知道自己在京師中的份量。
二十年不得執掌大政的八十老朽,正常情況下,還當不起宰相的重點‘垂顧’,當然……也絕不是‘人畜無害’!
韓岡輕輕嘆了一聲,“並非看得起、看不起。而是潞公欲與兩府相爭的這個方面,正好是韓岡所管。”
文彥博出頭爭得是什麼?
軍權!
韓岡在快報上白紙黑字寫著呢。
可韓岡他自己是怎麼做的?
兩府如今幾乎是一起處置軍國大政,而且章惇、韓岡、熊本東府中的三位宰執,正是兩府中軍功最著的主帥,而西府裡面,卻無一人在軍事上的言權,能與章、韓、熊相爭。但無論如何,軍政要務,理應還是西府的權力。可韓岡竟然說這事歸他管了?
文彥博壓著柺杖,“樞密院的事,如今要聽政事堂的吩咐了?”
“潞公說到哪裡去了?”韓岡笑著笑著,聲音就沉了下去,“潞公你爭得是國本,動搖的是如今群賢共治的局面,這方面,蘇子容不願管,章子厚也不想管,也只能我來管了。”
按後世的說法,韓岡除參與軍國大政之外,於朝中主管的方向是教科文衛,包括極為重要的意識形態。
王莽由大司馬做到真皇帝,還要拉揚雄過來寫一篇《劇秦美新》,新黨欲將新法長久,遂興新學。當時新黨的一號二號人物,便是新學的一號二號導師。
太后和宰輔們將皇帝拘在宮中,也必須在儒家經典中找到證據,證明行動的正義性。而這一切,從理論建立到輿論宣傳,都是由韓岡主持。
韓岡很清楚,這個領域,你不去佔領,就會給別人佔了。因為這意味著人心,意味著輿論。
人心在己,輿論在己,拘禁天子就是上應天心,下應人事;人心在彼,輿論在彼,兩府之為就是大逆不道、倒行逆施。
韓岡一力打壓文彥博,甚至赤膊上陣,親自帶人寫文章,就是為了控制住輿論的大方向。
他說文彥博謀奪軍權,是欲復唐時藩鎮舊事,而文彥博所做的一切,的確是趁著大議會將開的時機爭奪兵權,不過往深裡說,卻是動搖了如今群臣共治的合法性。
“潞公。”韓岡目光誠摯的注視著文彥博,“當你決定從此處下手之後,朝廷就已經不能善罷甘休了,否則我輩有傾覆之憂。”
文彥博清晰的感受到從韓岡言語中傳遞出來的資訊,韓岡越是誠懇,言辭間的殺機就越是濃烈。不過見多識廣的老國公依然老神在在,“令岳當也反對吧?……把皇帝關起來。”
韓岡搖搖頭。以王安石的名望,當真要跟朝廷打擂臺,兩府也難辦,到時候就只能直接從根子上解決問題。幸好王安石下臺後,拗相公的倔脾氣好轉了許多,沒有當真死硬到底,將孫女嫁給皇帝,把他可以接受的底限劃出來後,就沒有再多的動作了。
“家嶽只是想保住皇帝的性命,可不是要與朝廷唱反調。”
文彥博嗤笑,“誰家的朝廷?”
“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韓岡引用了文彥博舊日的一句名言,原話反問,“誰家的朝廷?”
“天子現在何處?”
“士大夫無德無才可治天下否?”
天子的確被囚禁在宮中,但士大夫無德無才不能治天下,同樣的道理,皇帝無德無才也不應當治天下。
文彥博血脈僨張,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著,多少年都沒有如此激動的情緒,一時間彷彿回到了當年的朝堂上,一句一句壓著政敵和皇帝。
他怒視韓岡,“天子年幼,從未親政,何談失德。所謂不孝種種,人所未見,只聞得政事堂如此說。”
瞅著怒衝冠的文彥博,韓岡突然微微一笑。
因立場截然不同而產生的辯論,從來不是為了說服對方,而是為了說服旁觀者,眼下廳中只有他與文彥博兩個人鬥雞一般的相互瞪視,爭辯根本就沒有意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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