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桐花萬麗丹山路 雛鳳清於老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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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幼薇正式進入學堂。這是位於下郢城中心的一處小院兒，從外面看不出特別，但內裡卻別有洞天。曲水流觴，松柏亭亭，即使在炎炎夏日也十分清涼，曲徑通幽處，正適合做閨閣小姐們的學堂。這是劉舉人的遠親為了請夫子給自家的三位小姐授課特意準備的書塾。

學堂裡除了劉家的三位小姐，還有兩位閨秀，如今加上幼薇，正好湊個吉利的“六”字。眾位小姐們見來了新面孔，一時好奇都圍了過來，夫子便讓幼薇做了簡單的介紹，並囑咐眾位小姐道：“這是我昨日新收的學生，希望你們謹記孝悌之義，互敬互愛。”

“是”，眾小姐齊齊答道。

今日夫子效仿先師裝扮，將頭髮束起，又著五彩霓裳裙，行動處仙袂飄飄，煞是好看。幼薇見此，不禁讚道：“夫子今天很有仙風道骨。”劉家大小姐撇了撇嘴，“馬屁精”。

夫子聞言略感驚訝，“你小小年紀竟有此等見識。可是熱愛清虛之道嗎？”語畢夫子也笑了，她不過一個五歲的小娃娃，只是見我這身衣服與眾不同而已，哪裡會懂得什麼清虛之道，不想幼薇竟答：“老子曰，清虛者天之明也，無為者治之常也。幼薇以為，天下大道在於無為，君子應清虛自守以增修為，卑弱自持以待人接物。凡事要有容人之量，上善若水，清靜無為，謂之大德。”此話一出，夫子大驚，心知此女非等閒之輩，若好好教導，他日必定一飛沖天。

既而穩了心神，對眾女說，“凡人作詩，各有風骨，比如杜工部沉鬱（杜甫），韋蘇州淡雅（韋應物），李義山隱僻（李商隱），溫八叉綺糜（溫庭筠）。今天我們就要講講這位“溫八叉”，溫歧（即溫庭筠，原名溫歧）。

溫歧精通音律，文思敏捷，世人都知曹丕七步成詩，而這位溫先生，謠傳說他八次叉手即可成韻，故得此號。他用詞極盡奢華，內容多寫閨情。尤其不同於其他詩人的地方在於，他常為女子發聲。譬如今天要說的這《新添聲楊柳枝詞》二首：

‘一尺深紅蒙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是見物起興：眼見一塊原來鮮亮奪目的紅綢如今蒙塵被棄，原來是因為有了新衣。睹物思人，怎不讓人心痛！這正如薄情的男子一樣，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是見物抒情：深夜裡點亮的燭火就如同我對你的囑託，此去雖然路途遙遠，但也不要忘了歸期，你看那小巧玲瓏的骰子上嵌的紅豆，正如我對你刻骨的相思。

以往男人的詩再好，總是不能寫盡女兒家的情愁，倒是溫歧的‘腸斷白蘋洲’一句，入情入景，叫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可見他也是用了些心思在裡頭的。

幼薇聽到這裡，不禁開口問道：“如此絕妙好詞竟出自男子之手，夫子您又說他喜為女子發聲，那他豈不是位不可多得的良人了？”

夫子聞言當即白了臉，沉聲道，“你只看他幾句詞便斷言他是良人，且不說你小小女娃不該有此議論，你可知這世間的男子多是薄情寡性，表裡不一之人。你單說他體貼女子心意，那我今日便告訴你，你口中這位良人，品行最是不端，整日家與富貴公子們流連煙花之地，喜逐吹弦之音，多為側豔之詞。他作的詞，有時連周德華這樣的歌女都羞於吟唱，文人戲謔他有異清潔之士。

這也罷了，溫歧仰仗自己才思敏捷，每每應試時，答完自己那份，便開始東張西望，見鄰座抓耳撓腮，便‘大發慈悲’親自操刀，在考官眼皮子底下替他們答卷，將考場攪得烏煙瘴氣。即使巡檢再嚴苛，他也從未失手，次數多了。考官見到他就搖頭，文人皆議論他，雖有才華，品德卻欠佳，真真是恃才傲物。”

“周德華是誰？”劉家大小姐問道。

“周德華是伶人劉採春（唐朝四大女詩人之一，姿色清麗，歌喉極妙）的女兒，她唱的羅嗊曲（即望夫歌，謠傳是劉採春所作）雖不及其母，但採賀知章、劉禹錫等人之作而成的《楊柳詞》卻青出於藍，京洛之中多有貴女爭相學習。一日宴會上有人想請周德華唱一首溫庭筠的曲子，她以音韻所陳為浮豔之美為由，最終婉拒。如此，你還認為他是良人嗎？

今日你們於我這裡學得滿腹文章，他日若見了一個清俊的男子，也不管他品性如何，家室如何，只想起終身大事來，將父母書禮一併忘了，鬼不成鬼，賊不成賊的，那不如今日便將書本丟開，免得將來只說是讀書誤了你，卻不知是你誤了書。我教你們他的詩詞，只因他詩詞兼長，頗有才情，你們切不可因此而生出旁的心思來。知道了嗎？”

“知道了”，眾女齊齊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