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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薄薄的小書裡面。作者沒有冗長的引證,沒有繁瑣的考訂。假如我們甘冒比擬不倫的危險,我們不妨說《女王傳》很有《史記》那幾篇名著底丰神。這一部書開啟一個新的局面,其實不是偶然的事。但是一九四三年的中國,似乎還不是提倡這一類著作的時期。英國人有那種所謂實事求是的精神,他們近世以來那種繁重的作品,一部《格蘭斯頓傳》便是數十萬字,一部《狄士萊裡傳》便是一百幾十萬字,他們底基礎堅固,任何的記載都要有來歷,任何的推論都要有根據。在這個情形之下,斯特拉哲脫去一切繁重的論證,探賾鉤玄,當然立刻使人耳目一新,奪取特有的地位。但是斯特拉哲底著作正築在那個堅固的基礎上面。儘管有許多人稱道這個寫法,但是我底愚見,倘使斯特拉哲在中國,決定不能寫成那樣的名著。中國人模仿他底寫法,只會寫成那種含譏帶諷、似小說不是小說,似史實不是史實的作品。二三十年以來的中國文壇,轉變的次數不在少處,但是還沒有養成謹嚴的風氣。稱道斯特拉哲的人雖多,誰能記得這薄薄的一冊曾經參考過七十幾種的史料?仲弓說過:“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居簡而行簡,無乃太簡乎?”朱熹《集註》:“言自處以敬,則中有主而自治嚴,如是而行簡以臨民,則事不煩而民不擾,所以為可;若先自處以簡,則中無主而自治疏矣,而所行又簡,豈不失之太簡而無法度之可守乎?”這是說的政治,但是同樣也適用於文學,沒有經過謹嚴的階段,不能談到簡易;本來已經簡易了,再提倡簡易,豈不失之太簡而無法度之可守乎?所以斯特拉哲儘管寫成一部名著,但是一九四三年的中國,不是提倡這個作法的時代和地點。
那麼惟有談到第三個作法了。十九世紀中期以來的作品,常常是那樣地繁瑣和冗長,但是一切都有來歷,有證據。笨重確是有些笨重,然而這是磐石,我們要求磐石堅固可靠,便不能不承認磐石底笨重。十九世紀以來的作品使人厭棄的,不是它底笨重,而是取材底不知抉擇和持論底不能中肯。在這兩點,從斯特拉哲底著作裡,我們可以得到啟示,可以學會許多的方法。莫洛亞攻擊這派底著作,認為他們抱定頌揚傳主的宗旨,因此他們所寫的作品,只是一種諛墓的文字,徒然博得遺族底歡心,而喪失文學的價值。這個議論,確然獲得我們底同情,傳記成為頌揚的文字,便喪失本身底價值,原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
中國所需要的傳記文學,看來只是一種有來歷、有證據、不忌繁瑣,不事頌揚的作品。至於取材有抉擇,持論能中肯,這是有關作者修養的事。在作者著手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抱如此的期望,但是能否達到這個目標,一切只能付之讀者底評判。孟子說過:“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力底方面,我們應當努力;巧的方面,不一定是單憑努力可以辦到的事。
作法既經採取這一種,便得確定一個傳主。我曾經說過:“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一生。這一生的記載,在優良的傳記文學家底手裡,都可以成為優良的著作。所以在下州小邑、窮鄉僻壤中,田夫野老、痴兒怨女底生活,都是傳記文學底題目。”這是一個理想的說法,事實上還有許多必要的限制。一個平常的人物,不能引起讀者底注意,所以作者對於這樣的傳主,惟有運用細膩的文學技巧,從人格分析方面著手,使讀者對於傳主底性格,感到深切的同情,然後始能瞭解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有獨特的價值。不過我們所能細密認識的,只有最有限的幾個人,假如眼前不是替他們作傳的時候,在這方面,實際便無從著手。在西方文學裡面,平常人物底傳記,還是非常地寥落,這是一個理由。
因此,只能從偉大人物著手。一九四一年的秋天,正是我徬徨不定的時候。中國歷史上的偉大人物不在少數,但是在著手的時候,許多困難來了。有的人偉大了,但是他底偉大的場所不一定為我所瞭解。有的人底偉大是我所瞭解的,但是資料方面,不是少到無從探取,便是多到無從收拾。抗戰期間的圖書館,內部底損失和空虛,是盡人皆知的事實;抗戰期間的書生,生活底艱苦和睏乏,也是盡人皆知的事實。所以在擇取傳主的時候,更有許多顧慮。其次,在下筆的時候,還得考慮寫作中的困難。傳主底時代太遠了,我們對於他底生活,永遠感覺到一層隔膜;太近了,我們又常常因為生長在他底影響下面,對於他底一生,不能得到全面的認識。那一個秋天,我因為傳主底選擇,經過不少的痛苦。
最後才決定了張居正。中國歷史上的偉大人物雖多,但是象居正那樣劃時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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