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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殷必佑自是樂於從事。坐定了,倌人上來斟過一巡酒,大家舉杯向單幼仁道謝。單幼仁舉筷讓菜。不消片刻,這些盆子早如風捲殘雲。烏龜把雞、魚、鴨、肉一樣一樣的端上來。眾人放量飽餐過了,然後談鋒四出,滿室囂然。只有陳鐵血一人甚是沉靜,低眉合目,就如廟中塑的菩薩一般。殷必佑是初次上這種演說壇,生怕說錯了話被人恥笑,只得唯唯而已。

就中以李平等最為激烈,講了半天的時事,論到官場,看他眉毛一揚,胸脯一挺,提著正宮調的喉嚨道:“列位要曉得,官是捐來的,升遷調補是拿著賄賂買來的。就以科甲一途而論,鼎甲翰林是用時文小楷換來的,尚書宰相是把年紀資格熬出來的。大家下了實在的本錢,實在的功夫,然後才有這麼一日。什麼叫做君恩?什麼叫做國恩?他既沒有好處給人家,人家哪裡有好心對他,無怪乎要革起命來!”這話沒有說完,眾人一齊拍手,就和八面春雷一樣。殷必佑再拿眼睛去看陳鐵血,見他也在那裡顛頭播腦。

眾人亂了一陣,才聽見陳鐵血開口,一口的杭州土白,他說得越清楚,大眾聽得越糊塗。只聽他一字一板的說道:“泰西哲學家說的,一個人有兩個公共心。這兩個公共心裡面,要分出四派。”剛剛說到這裡,一個倌人婷婷嫋嫋的走將進來,在他肩上一拍道:“耐做舍介,實梗嘰哩咕嚕?”陳鐵血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的相好,嘻開嘴笑了一笑,就不往下講了。大眾也鬨然道:“林先生來了!林先生來了!”殷必佑就扯了單幼仁一把,問他:“誰人叫做林先生?”單幼仁低低地告訴他道:“就是陳鐵血的相好了,叫做林新寶。”殷必佑方才明白。

一轉眼粉白黛綠蟬聯而至,這些人卻丟了高談闊論,一個個別轉頭去喁喁私語起來。單幼仁見此光景,忍不住高聲嚷道:“我有一首詩在這裡,諸公願聞否?”李平等首先答道:“洗耳恭聽。”單幼仁道:“同席久不見,渴想諸公面。”陸鷲公岔嘴道:“既說是同席,又說是久不見,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單幼仁道:“莫慌,莫慌!底下還有兩句,你聽了方知其妙。”

於是乎王開化、沈自由都催他快說。單幼仁又念道:“而今始得之,只有一條辮!”大眾方知道是譏誚他們的,便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鬧了一會,烏龜端上幹稀飯,大眾隨意用了,漸漸散去。只是殷必佑叫的那個局,始終不曾來。單幼仁一疊連聲叫去催,殷必佑忙攔道:“不必,不必。”單幼仁方才罷了。

看看時候已是亥正。單幼仁在腰裡摸出了四塊下腳,同著殷必佑走出了弄堂,叫了兩部東洋車,自回學堂不表。

且說這陳鐵血原是浙江省金華縣人氏,祖上也是世代書香。

他老人家是個飽學秀才,七上鄉闈,文章憎命,遂改學了幕道。

出手之後,就在錢塘縣衙門裡處館。及至生了陳鐵血,自幼叫他用功唸書,十三歲上擷了泮芹,一時有神童之目。及至鄉試,竟步了他老人家的後塵,兩次名落孫山,心上十分著惱。剛巧那年七月,朝廷下詔維新,飭各省督撫設立學堂,培養人才,將來好為國家所用。他有個母舅,是個舉人,文學兼優,聞名遠近,學堂總辦以重禮聘為教習。陳鐵血得了這個資訊,一想自己功不成名不就,倒不如走了這條捷徑,也可以圖個出身。

當下寫封信給他母舅,訴明來意。他母舅平日也把他十分器重,見了信自然答應。把他帶進學堂之後,先給他在帳房裡面位置一席。這陳鐵血天資又好,記性又高,不過跟著洋文教習念念什麼珀拉瑪、福斯乎禮特、色根乎禮特。久之又久,頗能貫通。

他母舅又檢些新書,叫他閱看,因此學問一日深一日,見識一日高一日,竟成了一箇中西一貫的人才才。那年上海創辦民立學堂,遍地皆是,就有人慕名來請。陳鐵血一想:“混在杭州城裡,一萬年也不會有什麼機緣。上海是通商口岸,地大物博。

況且又有租界,有什麼事,可以受外人保護的。”主意拿定,便向他母舅說知一切,他母舅也無所不可。

陳鐵血收拾收拾,到了上海。那個學堂叫做蒙養書院,學生都是小孩子,程度尚淺,用不著高等學問,隨隨便便教些粗淺功夫。過了半年,誰知這開學堂的因為經費支絀,就此停辦。

陳鐵血失了館地,弄得進退兩難。幸虧有個朋友,叫做張東海,在大馬路開了一所翻譯新書局,請他暫時住下,幫他翻譯翻譯,每月送他五十金的束脩。陳鐵血這才安心樂意,住在上海。

卻說上海那些維新黨,看看外國一日強似一日,中國一日弱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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