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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初次檢查(即“交心”)送上去。學校團委書記把我叫到他的房間。我急促不安地在他的床沿邊坐下,眉頭皺得結起一個大疙瘩,極力要把一顆想逃走的心鎖住,眼睛死死盯住牆角,仍然掩蓋不住自己的恐慌。團委書記似乎不想看我這付表情,一會兒望著我的腳,一會兒又回頭去看他桌上翻開的一個本子。他問我這幾天有什麼想法,說我的“交心”很不好,沒有觸及靈魂,不敢上綱上線,已經到了“危險的邊沿”,要我把跟朋友交談的話,通訊的內容,統統寫出來。要我在班上公開作檢查。

我極力表現出誠懇,把一切都承諾下來,絲毫沒有考慮別人的批評是否符合事實,團委書記的要求我該不該照辦。我唯一的想法是趕快讓我過了這一關。我象是別人手中的獵物,要怎麼處置是他們的權利。我只希望早一點畢業,好離開這可怕的地方。我已經不去想自己的理想,只要能離開,幹什麼都行。我不敢預料將來的結局會怎樣。4月14日學校已經開除了高三丙班陳龍泉同學,說他在“大鳴大放”中“思想極端反動”。

從團委書記那裡回到家,我把自己緊緊關在房裡,無力地躺倒在床上,想著前前後後惡夢般的一幕幕,心裡有一萬個“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麼當初叫人“鳴放”,如今卻要找碴兒;我不明白自己出於積極表現,如今卻得到相反的下場;我不明白自己已經醒悟,如今還要遭到摧殘。我不敢讓家裡人知道這些,寧願自己承擔痛苦,我唯一能做的還是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只要過了這一關,一切還會好起來,時間會醫治任何創傷。但是如何能過了這一關?我沒有把握,我並不想隱瞞自己的錯誤,也不懂得怎樣隱瞞。我的社會關係沒有重大問題,家庭所有成員也都是清白的,可以說我沒有一點反動基礎要這樣幹,更不是出於“對黨對社會主義有刻骨的仇恨”。

也許在我思想趨於成熟的過程中,受一位朋友的影響,讀過不少外國古典文學:巴爾扎克的、莫泊桑的,托爾斯泰的,還有莎士比亞戲劇、泰戈爾詩集等,都使我如醉如痴,崇拜得五體投地。他們的至理名言,我抄了整整一大本。可以說,凡學校圖書館裡有的世界名著,差不多沒有漏過,學校圖書館沒有,就跑到縣圖書館去借。

同時我還寫下不少讀書筆記和心得體會,把作品中表現的那種纏綿悱惻的情懷,溫文爾雅的談吐,以及理想美滿的婚姻,作為自己模仿和追求的目標,企圖充實自己的思想,填補精神上的空虛,可以在同學中顯得學識淵博,風度翩翩。雖然它曾使我的思想境界開拓得很寬,從簡單的認識進入複雜的想象,從充滿好奇的瞭解到興致勃勃的追求。在精神上我走進了一個虛幻的社會里,一個不存在於這裡的社會,導致自己與現實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曾經看不慣周圍的人,嘲笑他們“粗魯”、“庸俗”,沒有“紳士風度”。言談中少不了引用外國怎麼樣。

但是,反“右”鬥爭又給我另一種現實,一種不可理喻的現實:說一句南洋貨比中國貨好,就是崇洋媚外,攻擊社會主義;說統購統銷過了頭,害得農民吃不飽,就是汙衊黨的政策,對現實不滿。這些本來就是事實,為什麼不能說?有些人是真心實意要幫助黨“整風”,希望黨改正錯誤把國家治理好,不料卻得到一頂“右派分子”的帽子,並永世不得翻身。這哪有一點言論自由和實事求是的精神?我曾對一位朋友說過:“叫大家‘鳴放’,然後再來捉‘右派’,真是詭計多端,用欺騙網羅群眾,有多少老實人好心得到惡報,今後誰還敢提意見。”我認為沒有反“右”鬥爭,自己跟黨是同心同德的,有了反“右派”,自己反而走到“右”派那邊去,至少我是同情“右”派的。

補充檢查寫完了,暫時鬆一口氣,覺得該寫的都已經寫出來,交上去就坦然地讓他們去裁決吧!我始終認為自己不是那種“反黨反社會主義反人民”的人,也不是什麼“典型的頑固不化的資產階級分子”。我覺得團支部實在是找錯了物件。真正在內心上跟黨背道而馳,對黨的一切都表示懷疑的人,他們並不知道去發現,卻只會向這些老實聽話的人下手。 (待續)

三、人生劫難——那次“整團”(5)

4月18日我第一次作公開檢查。事先團“宣委”已把我的“交心”貼在教室牆上,還在上面肆意用紅筆打了好幾個記號,加上十分主觀的批語,他是故意要剝光我的衣服,讓我在同學面前示眾出醜罷了。班主任和團委書記也來參加。我的聲音很低,精神上的折磨使我完全變了樣,不再是活潑天真的,也沒有顯得尖銳好強。我好象一下子衰老了,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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