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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床上躺的是她的父親。儘管老人斑灑遍鬆弛多皺的臉皮,難聞的濁味自半僵的嘴巴溢位,而心智早已從白髮稀落的腦部逃逸,他還是他,一個被死神遺忘、被司命之神拋棄的世間父親。他千金萬銀的人生花光了,只剩下她,陪他在半途等待,遮眼望向黃沙滾滾的地平線,不知什麼時候會駛來一輛老爺車,接他。

“爸——”她開口,像盡責的節目主持人:“哥哥來電話,剛剛,談很久。還是忙嘛,沒辦法來看你。過兩天又要出差,這回到大陸,恐怕不待個一兩個月不會回來,他們公司打算在大陸設廠嘛,誰教你生了個超級能幹的兒子……”

她愈掰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就愈可憐他。不由得嘆了口氣,苦笑著。床頭桌上,一尊青瓷小觀音立著,楊枝淨瓶,斂目垂愍,左肩塌了一塊,有一回抬父親上醫院急救時碰倒的,她後來用強力膠黏好,倒覺得這尊骨折觀音跟人間親了許多。在這件事上她沒妄語,觀音是六年前父親第一度中風時哥哥從大陸帶回的,談不上莊嚴,大約出自學徒之手。此後,他以妨礙婚姻生活,避免給小孩留下驚怖的成長經驗為由,要妹妹多擔待點。她剛開始對這尊觀音沒好印象,看久了也就不討厭,如果是學徒作品,他一定以自己母親的模樣打藍圖,這麼一想倒也暖和起來。她有時把小觀音放在父親身上,假使縹緲的心智剎那間迴轉,也許他會因此想起母親的懷抱或亡妻的蜜語而獲致安慰;有時,她把小觀音放入口袋,一隻手握著它,穿越陰雨連綿的街頭去上班,好像兩個說好不拆穿彼此謊言的天涯淪落人。 。。

貼身暗影(4)

“該洗澡了,爸——”平日都是歐巴桑代勞的,假日她得自己來。

她從浴室提來熱水,開啟電熱器,為父親擦澡。枯槁的身軀像窩藏蛀蟲螻蟻的樹幹,汩汩冒出腥臊之氣,兩列肋骨安靜地並排著,宛如擱置在冬天枯野上的竹筏,也許路過的水鳥會下來棲息一會兒,也許開春時竹管上會掙出幾朵草菇,但不再有吃水的機會。她拿掉成人尿布,鋪上清潔墊,擰半溼的毛巾從鼠蹊開始擦拭父親的*。那是個廢墟,燒焦的亂草,從啄屍鷹口中掉落的腥紅瘡肉,圍著一截蜷縮的、宛如干黑狗屎的性器。她托住他的膝蓋窩,輕輕一提即挪動他的軀體繼續擦拭臀部。擁抱年輕、壯碩的男性身體是什麼滋味?她不知道。第一次目睹男性身軀,伸手觸控象徵猛烈的欲泉與生命火光的器官,竟是在自己父親身上。那一年父親第一度中風,她為他淨身後獨自坐在醫院樓梯間掩面發抖,感到崩石滾落,壓塌她的玫瑰花園般驚怖。那時候她是個處女,現在也還是個處女,不同的是,那時候她可以秘密地聞到宛如從春天的山坡飄來的花香味,現在,她習慣整晚揮趕周遭的暗影,縮在自己的睡榻上,聽青春一片片剝落的聲音。

“告訴你,”她替他包好尿布,換穿乾淨衣服:“今天去相親了,同事介紹的。對方——對方看起來不錯,比我大兩歲,開家小公司——”

她陷坐藤椅,盯著那尊斜肩觀音,繼續敘述一箇中年女子如何在飄雨的城市一隅跟某位男士相親的故事,她甚至描述穿著、腔調以及走路的樣子。末了,按照故事發展,應該接續兩位年屆中年的都市男女在雨中漫步,輕輕嘆口氣說:“能認識你真好!”並且訂了下一次約……她卻停住,伸指抹去父親眼角邊的水痕,她不知道是不是適才為他拭臉時留下的,但立即湧升的情感使她寧願假想那是父親對她的貼心反應,在這冷冷的世間。

“爸——”她忍不住從鼻腔溢位水珠:“別管我,你自個兒走吧——”

3

她全身埋入激流,*裸,彎腰行走,兩手張開如長耙,控抓軟泥,一路揮走慵懶的鱷魚,驅趕成群渡河的長鼻猴。她發怒著,尋找她的狩獵番刀與琉璃珠串,這兩樣被聖靈祝福過、帶有神力的寶物不知何故竟落入急湍。

她從水底躥升,破水而起,嘴角帶笑,兩手各執番刀與珠串;熱帶陽光伸出火舌,吮吸她身上的水珠。她如一頭銀閃閃的靈獸,躍入莽林。

埋伏在藤本植物梭織的叢林迷宮深處,她的眼睛如夜梟望穿整座莽林,她那靈敏的嗅覺與鋒利之眼,分別偵測到不遠處一條蟒蛇沿著粗壯的樹身向上攀爬,一隻犀鳥即將飛掠長滿巨型附生植物的密林,而一個披散長髮、高舉吹箭武器的壯碩獵人正瞄準鳥腹。她推測他捕獵犀鳥之後會在河邊升火,串燒獵物。而她將蕩過大蟒攀爬的那棵巨樹,以矯健的身手從粗藤縫隙躍下,直接騎落在他的肩頭上。那是叢林之夜,枯枝在火焰中暴跳,火舌劇烈扭舞,照亮她與他交纏起伏的*。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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