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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文人對董狐、齊太史的做法非常認同,認為每個有骨氣的文人,都應該不畏權貴秉筆直書,用文字引導輿論,對權貴進行審判。 那就有個問題: 文人和史官為什麼不怕死,權貴為什麼對輿論宣判無可奈何?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文人和權貴的背後,是兩條不同的權力體系,文人的背後是道統,權貴的背後是政統。 道統是國家的最高價值觀,政統是國家的最高世俗權力。 正因為掌握了國家最高價值觀的解釋權,文人史官才敢理直氣壯的說,權貴是糞土。 而權貴要是敢越界篡改歷史,絕對要被其他文人口誅筆伐,即便罵不死你,也能把你氣出高血壓。 當然,董狐和齊太史的年代,並不知道什麼是道統,他們只知道自己做為史官,擁有“禮制”等價值觀的解釋權,可以褒貶權臣,寫什麼就是什麼。 直到晚唐的時候,韓愈在《原道》裡提出“道統”的概念,並且給中國道統寫下家譜,也就是堯舜禹湯到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最後傳到孔孟之手,核心就是仁義道德。 韓愈其實是把中國數千年秘而不宣的東西,全部提煉到儒家的框架裡,然後把漢族的仁人志士都囊括進來,徹底意識形態化。 於是董狐、齊太史、司馬遷,自然是中國道統的一部分。 到了宋朝,朱熹在韓愈的基礎上進一步拓展,把中國道統的源頭上溯到伏羲和炎黃,並且讓程朱理學接了孟子的班,成為中國道統的正宗。 從此以後,一條文化傳承脈絡就固定下來了。 漢族國家文人只要承認“仁義道德”,就是認可了中國道統,而道統也賦予他們價值觀的解釋權,可以懟天懟地懟皇帝,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這種權力夠不夠大? 漢族的道統和政統,也就是價值觀的解釋權和國家政權,原本是合二為一的。 上古的三皇五帝、堯舜禹湯到周公,既是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也是世俗社會的道德聖人,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可謂是言出法隨,基本沒人能對他們說三道四。 到了春秋戰國的時候,禮樂崩壞,國家的統治者只顧打仗佔地盤,再也不能承載聖人的光環。 於是道統從國家政權中分離出來,流落到民間文人的手裡,具體來說就是孔孟,以及繼承孔孟的儒家文人。 是的,儒家文人才是道統的繼承人,才有國家最高價值觀的解釋權、農民、工人、商人和皇帝都沒資格參與這件事。 哪怕你富可敵國,哪怕你權傾天下,也只能在國家政權裡謀生,也就是屬於政統的權力體系,道統和話語權是萬萬不能染指的。 這也是為什麼漢族文人不在乎窮富,甚至標榜什麼君子固窮。 因為有一套根深蒂固的權力體系,做為他們的精神家園,在這一畝三分地裡,文人就是沒有加冕的土皇帝,最可怕的是,國家政權預設了文人的獨特地位文人的獨特地位。 即便文人們不停往家裡撈錢,卻能理直氣壯的說,我對錢沒有興趣,我從來沒碰過錢。哪怕是窮的叮噹響的酸秀才,照樣可以鄙視坐擁萬畝良田的土豪。 是啊,我罵你就是代表聖人審判你,寫一篇文章就讓你遺臭萬年,你能奈何? 有資本就能挺直腰桿。 不害怕就能理直氣壯。 所謂的文人風骨,其實都是這麼來的。 由於道統在手,古代文人有一種天然的道德優勢,他們可以隱居鄉野,不參與國家建設,但能議論國家大事,甚至為民請命,做一個沒有實權的山中宰相。 他們也可以入仕做官,要求國家和人民,按照儒家的價值觀來做事,一旦越過紅線,文人們就能批評監督。 這就有了兩個結果: 其一是儒家文人高高在上,終極理想是做帝王師,用天然的價值觀解釋權,指揮帝王處理國家政務,間接讓國家按照他們的意志運轉。 其二是道統有權監督政統,也就是儒家文人可以監督批評政府。在這種語境裡,罵政府和權貴就是政治正確。 比如白居易說“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然後寫了32首樂府詩,把大唐全方位無死角的噴了一遍。 那首“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的《賣炭翁》,就是白居易做噴子時的代表作。 白居易當然是為人民說話,但反過來看,不正是用道統批評政府嗎? 誰敢說白居易做的不對? 可如果政府做了好事,絕大部分文人不會歌功頌德,而且要挑毛病說做的不夠好,哪裡還需要改正等等。 要是哪個文人給政府唱讚歌,雖然其他人嘴上不說什麼,估計心裡就要鄙視了: 原來是六扇門裡的朝廷鷹犬啊。 歸根結底,政統掌握國家的世俗權力,負責國家的日常工作,道統掌握國家的隱性權力,屬於精神上的制衡,讓權貴們有所顧忌。 兩條權力線對立卻統一。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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