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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母親。終日聽著白色的簾帳後頭傳來的母親的咳嗽聲,科扎特不再總跑出家門玩耍,而是更常待在家中,有時坐在家門前的石階前拿著樹枝戳螞蟻穴,有時則是留在房間裡翻看舊圖冊。科扎特從來沒有告訴過父親,每晚他半夜從床上爬起聲稱去廁所時,其實都是在偷偷撩開簾帳看幾眼母親。他看到母親日益消瘦,面頰呈現出病態的土黃色,顴骨上方的眼球也像是一天天凹陷下去似的,愈來愈可怖。也許這就是父親不讓自己見到母親的原因。那時科扎特想著。母親越來越醜了。因此他日復一日地等待著母親痊癒的那一天,他知道,只要疾病消失,她就會變回原先那個健康美麗的媽媽。但他依舊每日偷偷摸摸地看望她,卻從未見她有所好轉。在那年悶熱的夏季,科扎特常常能夠在母親的病床周圍聞到一股難聞的餿臭味,而後父親會暫時將他趕出家。科扎特躲在街口,能夠看到父親大汗淋漓地抱著一大疊清洗過的被單走出家門,步履蹣跚地將它們晾上衣架。科扎特知道,母親尿床了。她就像一個小孩子,需要家人來替她洗被單。秋季過去以後,西西里迎來了又一個溼冷的嚴冬。夜晚太過寒冷,科扎特再不能找到藉口下床去看看母親。而這個冬天,母親咳嗽的次數越來越少——科扎特從父親的表情中隱隱明白過來,這並不是好的現象。十二月的禮拜日,父親同往年一樣給科扎特穿上正裝,準備帶著他去鎮子外邊那間猶太人的小教堂。因為母親是猶太人,所以父親也成了猶太教教徒,他們一家人每週都會在禮拜日趕過去,只是這年母親無法一同前往了。那個時候科扎特還不太明白信仰的意義。對他來說,禮拜日去教堂僅僅是意味著能夠從拉比那兒得到糖果——所有跟他同齡的孩子也都是這麼認為的。“爸爸,媽媽會好起來嗎?”在父親蹲在自己跟前替自己拉緊領口時,科扎特垂下眼瞼,這麼問道。父親手捏著釦子的動作頓了頓,他沒有看著科扎特的眼睛。“待會兒去向上帝祈求吧,科扎特。”半晌,他才嗓音低啞地開口回答,“誠心祈求。”因此這一天,科扎特在教堂禮拜日的鐘聲中祈求上帝保佑他的母親。那是他第一次最為虔誠的祈禱,他沒有分神想過他即將從拉比那兒得到哪種口味的糖果。五天後,科扎特的母親病逝。直到她徹底斷了氣,布勒尼都沒有讓科扎特瞧過她一眼。他請來了鎮子裡的入殮師為妻子的遺體化妝,在那之後才允許科扎特最後看看他的母親。七歲的科扎特站在病榻旁邊,酒紅色的眸子盯著母親經過脂粉的塗抹而添上了點色彩的臉,淚水最終溢位了眼眶。科扎特記得的,永遠都是那一年中每天夜裡他所看到的羸弱醜陋的母親。他清楚,他再也等不到母親恢復健康的模樣了。給她主持葬禮的是天主教的牧師。在葬禮結束後,那位牧師來到牽著科扎特的布勒尼面前,與他攀談了幾句,便離開了。臨走之前,牧師注意到科扎特仍舊在看著母親的墓冢掉眼淚,於是他安撫他說,上帝總會帶走一些特別的人。那天在回家的途中,科扎特拽住了父親的手。“爸爸,上帝是不是很自私?”父親停下了腳步,震驚而疑惑地看著他。“他帶走了媽媽,留下難看的遺體給我們。”紅髮男孩兒仰起頭來,看向父親的眼睛,漂亮的酒紅色雙眸裡盡是委屈與不解,“這樣,算不算自私?”父親沒有給他答案。那一年,科扎特跟著父親離開了艾德鎮。踩著厚厚的積雪趕往港口時,他頓了頓腳步,扭過頭來最後看了眼這個從今往後便要被稱作“故土”的地方——他們走向的前方硝煙四起,遠遠地能聽到海面傳來的彈火聲。而艾德鎮,依然安逸地沉睡在冬季白皚皚的絨雪中。再到後來,這兒的靜謐雪景也終於被戰火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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